第三卷 雙城記 第0698章 哪一個人的上海

張晨他們開到前面,和趙志剛他們會合後,擔心進了上海地界,這路上還會有這樣那樣的檢查,他們把車隊重新進行編排,吳朝暉開最前面,王海鳥第二,三輛貨車跟在王海鳥後面,張晨他們最後,這樣萬一有事,他們隨時可以超到前面去。

張晨讓趙志剛坐到吳朝暉的第一輛車上,趙志剛舉著對講機,和劉立桿說,現在我是一號,你是三號了,劉立桿看著他乾瞪眼,只能默認。

賀紅梅聽說他們要跟在大貨車後面,怎麼也不肯開車,讓劉立桿開,劉立桿剛舉了舉對講機,賀紅梅就罵道,你都已經是三號了,還指揮什麼作戰?

一車的人大笑,結果還是劉立桿去開車,張晨拿著對講機坐到了副駕座,賀紅梅到後排,和葛玲和鄭慧紅坐在一起。

車隊啟動,一路上對講機里,接著就不停傳來趙志剛興奮的聲音:「這裡是一號,這裡是一號,二號、三號,聽到請回答!」

「按下按下,把對講機按下。」劉立桿大聲叫道。

「幹嘛?」張晨好奇地問。

「快按下,拿過來。」劉立桿說。

張晨把對講按鈕按下,把對講機湊近劉立桿,劉立桿叫道:「一號一號,是不是你在放屁,一路上這麼臭?」

車上人大笑。

前面在嘉善被耽擱了一會,他們到莘庄時已經快十點,張晨路上還擔心,吳朝暉說的排隊洗車,要是進城又耽擱一個小時,再開到南京路,恐怕都要半夜了。

但他們離進城的收費站越來越近,這洗車點始終沒有出現。

張晨通過對講機叫道:「吳朝暉,你說的洗車地方呢?」

吳朝暉也奇怪,他感覺那地方早就過了,又好像還沒有過,到了進城的收費站,吳朝暉忍不住問收費員,洗車的地方還在前面嗎?

「洗什麼車?」對方奇怪了。

「以前來上海,不是都要被攔下,洗了車才能進城嗎?」

對方反問:「你哪一年來的,現在是九幾年?那都是八十年代的事了。」

吳朝暉問話的時候,趙志剛按下了對講機的按鈕,張晨他們都聽到收費員的話,大笑。

……

車到了徐家匯,看著外面高樓里的一盞盞燈火,張晨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來上海的情景,那時從永城到上海的車,要走一天,他和永城縣圖書館的小管,都是第一次來上海,那時是冬天,七點多鐘,外面天就已經黑了。

他們就是在這裡,第一次看到,這上海原來還有這麼高的高樓,張晨清楚地記得,對他這個從山溝溝里出來的小孩來說,上海向他展示的第一面,就讓他感到震驚,看著外面高樓里的燈火,禁不住就想,要是自己能成為這城市的一員,能住在這樣的高樓里,那該多好。

他甚至覺得外面馬路上的法國梧桐樹和橘黃色的路燈,包括馬路兩邊鐵柵的圍牆,都是讓人嚮往的,很想就在這樣的馬路上走一走。

身邊嘰喳了一路的小管,這時也沉默了,張晨知道,她一定和自己會有一樣的想法,對他們這些小地方來的人來說,大城市的每一張面孔,都會是讓他們驚艷的。

他瞥到了小管黑暗中看著車窗外面的獃滯的雙眼,幽幽地閃著光,他甚至能聽到她吞咽口水的聲音。

張晨第一次到上海,就是到南京東路和西藏中路交界處的第一百貨商店,上海第一百貨商店幾乎就是南京路的代名詞,所有南京路的照片,好像都是以它為中心的。

這也是那天,當張晨聽到葛東海說上海一百時,他馬上會有觸電般感覺的原因。

他們那次到上海,是因為永城縣圖書館,接到了上海第一百貨商店的一封信,說是他們訂購的浦江牌手搖速印機到貨了,通知他們來上海一百取貨。

當時速印機是緊俏貨,永城縣圖書館接到這信,如獲至寶,館長決定派圖書管理員小管到上海取貨,但小管是個女孩子,一個人出這麼遠的門,讓人不放心,但圖書館裡,除了館長自己,也沒有別的男的了。

正好那幾天張晨在幫他們畫魯迅和愛因斯坦,館長就問張晨,能不能陪小管去一趟上海,路費和住宿費由他們圖書館承擔,張晨從來沒去過上海,當然就同意了。

他們帶著那封取貨的信,還帶著館長特意去永城縣農委開的一張介紹信,介紹信是開給上海市農委招待所的,當時的上海住宿很緊張,上海農委,因為年年都會派單位里的人去千島湖旅遊,他們的人到了永城,都住在永城縣農委的招待所。

所以兩地的農委招待所,變成了兄弟單位,只要憑永城縣農委開具的介紹信,上海農委招待所,都會優先安排。

永城縣有點關係的人到上海,基本都會去農委開介紹信,住在上海農委的招待所里,老館長憑著自己的這張老臉,也給他們弄來了介紹信。

他們當天晚上,就是住在農委的招待所,農委招待所在一幢三層的老房子里,地面還是紅漆的木板,張晨住的房間,雖然是一個三人房,但房間里很整潔,讓張晨驚奇的是,他第一次在這裡看到了蒙著床罩的床鋪,第一次睡到了在書上才見過的席夢思。

那個感覺,真的和高曉聲《陳奐生上城記》里的陳奐生,第一次坐沙發一樣,張晨坐到床上,床突然就陷了下去,張晨嚇了一跳,趕緊站了起來,他以為是自己把床坐壞了,站起來看看,床又恢複了原狀。

再看看隔壁的床鋪,看到他們坐下去的時候,床也是陷下去的,張晨這才再次坐了上去。

睡在這麼柔軟的床上,這一個晚上他沒有睡好,第二天起來腰酸背痛的,張晨暗自嘲笑自己,到底是山溝溝里出來的,看樣子就只能睡硬床板。

他們早早地退了房,擠公交車到人民公園下車,站在那裡,就被對面的國際飯店驚呆了,兩個人仰著頭數了半天,也沒數清,這國際飯店到底有多少層。

特別是飯店的門口,還站著穿紫紅色制服,戴白色手套的門僮,就像外國電影里一樣,他們在門前走過來走過去,朝裡面看著,根本就不敢走進去。

他們走到第一百貨門口的時候,已經快九點鐘,他們還以為自己來遲了,沒想到門口擠滿了等開門的人,這才知道,這裡的開門時間和永城的百貨商店,也是不一樣的,不是早上八點半,而是九點半。

他們等到開門,去了信上寫的商店地下一樓的對公業務服務部,這裡是專門應對上海本地,和全國各地單位的訂購商品服務,三四十平米的辦公區域,裡面有十幾個人在辦公,對外是一個幾米長的敞開式窗口,他們把信交給了窗口的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看了看他們的信,朝裡面叫了一聲,有一個臉很乾凈的中年人站起來,走了過來,他拿過信看看,讓張晨他們稍等,他走回到自己的辦公桌,開了一張提貨單,和他們說,你們去五樓的文化用品櫃檯取貨。

他們爬樓梯去五樓,樓梯的窗戶外面,就是南京路,從這裡能看到下面熙攘的人流,上下樓的人很多,空氣很污濁,即使是冬天,這裡也很悶熱,但每一扇窗戶,都用鐵柵封死了。

小管和張晨說,她在《新民晚報》上看到過,說是第一百貨的窗戶之所以要封死,是因為有自殺的人喜歡選擇從這裡往下跳。

為什麼他們都要死了,還一定要選擇一個特別的地方?小管問張晨,張晨當時也回答不了,現在他知道,這是他們最後的儀式感,儀式感可以增加他們的勇氣。

他們到了五樓的文化用品櫃檯,裡面的人一看提貨單,就和他們說沒貨了,已經賣完了。

小管和張晨都急了,張晨拿出那封信給對方看,責問他們,是你們寫信讓我們來提貨的,怎麼我們到了,你們這裡又沒貨了?

對方白了他一眼,和他說,信上面又沒寫讓你們今天來,你們昨天來的話就有貨,過幾天來的話也可能有貨,你們為什麼今天來?

小管也急了,罵道:「你這不是不講理嗎?」

對方也惱了,叫道:「冊那,我怎麼不講理了?走走走,這信也不是我們這裡寫給你的,誰寫給你的你找誰去,我們這裡,就是沒貨了。」

張晨和小管站著,人家再也不理他們,只是用輕蔑的目光看著他們,還和同事說他們是鄉窩寧,兩個人無奈,只能下樓,他們還是到了地下一樓,找到了那個中年人,中年人一聽就說怎麼可能,這是客人訂的貨,他們怎麼會賣掉的?

他拿起電話打到樓上,樓上的人和他說,確實是賣掉了,誰賣掉的也不知道,你讓他們過幾天來好了。

「冊那,人家瓦地的。」中年人也火了。

但貨已經賣掉,中年人也沒辦法,他只能歉意地和他們說,這台速印機,確實是樓上的營業員沒搞清楚,賣掉了,你們看怎麼辦?要麼你們先回去,過幾天到貨了,我一定給你們留著。

小管一聽,站在那裡就嗚嗚地哭了起來,館裡面平時根本就沒有出差的機會,這次出差是到上海,領導把這麼好的差事派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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