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海皇祭

黑暗裡,有一顆星辰靜靜地落在了手指間。

這是一枚具有傳奇色彩的戒指,它的名字是皇天。

萬古之前,空桑始祖星尊大帝和白薇皇后合力打造了一對神戒:皇天和后土,傾注了神力,使之分別代表了雲荒大地上「征」和「護」的力量,從此代代相傳,分別屬於歷代的空桑皇帝和皇后所有。

傳說它是一枚有靈性的戒指,只認星尊帝一脈的血統繼承者為主人,伴隨著空桑人的帝國經歷興衰起落,榮辱輪迴,甚至當一千年前真嵐皇太子被入侵的冰族人車裂封印時,這枚戒指都不曾從那隻斷裂的手上落下。

當神的時代結束後,光華皇帝孤獨終老,空桑的帝王之血自此斷絕——這一對戒指的命運也隨之改變:后土神戒被遺落在了歷史中,不知所終,唯獨這枚皇天留存了下來。

它失去了真正的主人,也失去了靈性,卻成了絕對權力的象徵。

帝都迦藍城,深夜的紫宸殿里,有人在王座上徹夜不眠,默默地旋轉著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黑夜裡皇天發出璀璨的微光,彷彿是一粒星辰。

手握星辰的感覺是什麼樣的呢?

自古有傳說:雲荒的天、地、海之間,存在著三界三皇:九天雲浮城裡的羽皇,碧落海璇璣島上的海皇,以及雲荒大地上的人皇。

然而在這三皇之間,最顯赫、最榮華的便是人族之皇。

自從空桑帝王之血斷絕後,繼任的西恭帝為了避免雲荒陷入六部征戰的動亂,在伽藍白塔頂上的神廟前刻下誓碑,訂立了王權傳承的法典。從此後,人皇又分為六帝,由空桑六部輪流佔據紫宸殿的王座,二十年一輪換。

此刻,光明王朝的第四十五任帝君:白帝白燁,正在深夜裡凝望著自己的手。

他低聲喃喃:「時間就要到了啊……」

「是啊,帝君,」在他身後的暗影里,有人回答,「您準備怎麼辦呢?」

那是一個鬚髮蒼白的清癯老者,面容冷峻,眸子清亮,穿著一品文臣的服飾,手裡卻握著一個樣式奇怪的水煙筒。他站在暗影里,幾乎不為人所感知,就像是一個悄無聲息的鬼魅,只有水煙裊裊升起,將他籠罩在雲霧裡。

這個敢在帝君面前吞雲吐霧的,便是如今空桑的第一權臣:宰輔素問。出身於白族最顯赫的貴族之家,論血統和輩分,連當今的白帝也該叫他一聲「族叔」,更兼之學富五車、謀略出眾,不但是白帝少年時的授業恩師,也是壯年時將其扶上王座的兩大肱股大臣之一,權傾天下,無論外事內政,白帝都會首先聽取其意見。

聽到宰輔的問話,白帝沒有回答,凝望著那一枚皇天神戒出神了半晌。忽地抬起手,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他試圖去退下那個戒指。然而奇怪的是,無論他怎麼用力,那枚戒指就像是生在他的手指上一般,一動不動,越是用力就越發緊地勒住他的手指。

「呵!」白帝冷笑了一聲,「看啊,至少現在,我還是天命所歸的皇帝!」

「是的,」黑暗裡的人回答,「您是皇天的主人,自然也是空桑的主宰。」

白帝低聲:「可惜朕身無帝王之血,無法成為皇天唯一的主人。」

「帝王之血算什麼呢?最初星尊大帝打造這枚皇天神戒的時候,也不過是從一介布衣剛剛登基稱帝而已。」宰輔在暗影里低聲回答,「事在人為,血統不足一曬,一切只看陛下是否真的想成為皇天唯一的主人罷了。」

「朕當然想啊……老師!」在宮殿的最深處,面對著最心腹的重臣,白帝再也不掩飾自己的野心,「朕準備秘密召墨宸回朝,一起謀劃大計!」

「召他白帥回朝?」宰輔苦笑了一聲,「臣記得墨宸出征時說過,最多不出一年,他便可以拿下棋盤洲本島——這個當兒讓他撤回,他怎麼肯?」

白帝冷笑:「不出一年?距玄族來接過帝位,也唯有兩年了!」

宰輔心裡微微一驚,不做聲地看了一眼坐在金座上的帝君,臉在浮動的水煙里明暗不定,許久,平靜地回答:「帝君說得不錯。事有輕重緩急,西海戰事可以放一放。白帥欲成千古第一名將,自然是軍人應有的霸圖——殊不知,為臣子的所有雄心,都應該放在君主之後。」

「老師說得對!」白帝頷首,「其實墨宸又有什麼理由反對?他是我唯一的女婿,等朕永霸了帝位,百年之後,這天下還不是他的?」

宰輔素問的眼神一變,似乎有冷芒在心底一閃而過,口中卻道:「帝君說得是,既然帝君決心已定,那麼此事不可久拖——如今朝中有微臣,軍中有墨宸,諸位藩王皆碌碌不足道,帝君不必瞻前顧後。」

白帝又沉默了片刻,抬起頭來看著不遠處的伽藍白塔。

那座神廟隱藏在夜色里,門窗緊閉,沒有人的氣息——自從在誓碑之前替自己戴上這枚皇天神戒完成加冕儀式後,那個蒼老的女祭司便退回了自己的殿堂。然而戴上戒指時,她在自己耳邊說過的那句話,卻一直迴響在耳畔。

「皇天為證,若違反誓碑上的三條約定,天人共誅!」

那是一句沒有感情色彩的陳述和警告,聽起來卻彷彿是詛咒。

宰輔沉默了良久,試探的問:「那麼,陛下想要從哪裡下手?」

「還不知道,先讓朕想一想吧。」白帝忽地笑了一笑,「明天是海皇祭了,老師不跟我一起去葉城么?殷仙子的舞姿可是天下難得一見的啊……」

「微臣老了。」宰輔不動聲色地笑了一下,「而且白帥的女人,怎敢覬覦?」

「哦,也是……」白帝自嘲地笑了一下,「墨宸倒是比朕有福氣。」

「陛下太謙了。雖然流光皇后已逝,但如今後宮的麗容二妃均為艷色,而且悅意公主也是出名的美人——」說到這裡,彷彿知道失言,宰輔頓住,笑了笑:「如此說起來,白帥的確是艷福不淺。」

「悅意?別提那個令朕頭疼的瘋丫頭了。」提起自己唯一的女兒,白帝卻長眉緊蹙,「朕當初將她嫁給墨宸,也算是用心良苦,可她卻……」

話音未落,暗夜裡忽然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喊聲。那個聲音來自伽藍白塔頂上,似乎是一個女子聲嘶力竭的笑聲和咒罵,伴隨著金鐵拖地的刺耳剮擦聲,在塔頂上來回地疾奔。

「你看,又來了!」白帝不耐煩地蹙眉,「每夜都要發一瘋,從沒有安生的時候。」

「公主的情緒一直不穩,」宰輔嘆氣,「一直用鎖鏈鎖著,總不是個辦法。」

「不鎖著還能怎樣?」白帝用手拍擊著王座的扶手,「一放她下了白搭,不出一個月,她一定又要千方百計地逃出去了!丟人現眼!」

顯然宰輔也知道昔年帝王家那些不能見人的秘密,不由有些頭疼地蹙眉,沉吟半晌,道:「陛下有試過告訴公主么?公主傾心的那個人早已別娶,她還在等什麼?」

「當然不能說!」白帝衝口而出,「一旦說了,那還得了?」

宰輔笑了笑:「原來陛下還是心疼公主的。」

「唉,畢竟流光她只留下那麼一個孩子……朕也沒有其他骨血。」白帝頹然坐下,喃喃,「而且悅意是朕賜給墨宸的妻子,一旦出事,怎麼和墨宸交代?」

宰輔無聲頷首,默不做聲地吸了一口水煙,將手伸了過來。

白帝愕然看著那隻蒼老如枯樹皮的手在他眼底下攤開,手心裡靜靜躺著一枚丹丸,黑色里夾雜著一點點金屑,香味濃郁沉厚——宰輔將那枚藥物呈給白帝,悠然道:「這黑甜香入水即融,服之令人忘憂,真乃神物。」

「黑甜香?」白帝一怔,一時沒明白為什麼臣子忽地說到這個上來。

「那是中州過來的葯,據說是用天竺的阿芙蓉提煉而成。每次服用一枚,便舒服如神仙,翩然忘憂,想不起任何煩心事。」宰輔悠悠然吸著那一管水煙,語氣微妙,「公主夜夜不能安睡,此葯十分對症。」

「哦!」白帝終於明白了過來,眼神卻有些複雜,「這不就是迷魂藥么?」

宰輔笑了笑,將手收回:「既然帝君不忍心,那恕老臣冒昧了。」

「不——」白帝抬起頭對著虛空發話,「寒蛩,替朕把這個黑甜香轉賜給公主。」

隨著那一聲吩咐,黑暗的最深處有一個珠灰色的人影浮了出來,無聲無息,彷彿一個沒有重量的魂魄——那是一個男子,全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奇怪的寒意,隨著帝君的召喚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空曠的紫宸殿里,就像一個幽靈。

那個幽靈藏在暗影里,微微一躬身。彷彿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托著,宰輔只覺得掌心一陣風過,那枚黑金色的藥丸就忽地消失了。

白帝長長嘆了口氣,有些煩亂地揮了揮手:「去吧。」

那個幽靈躬身一禮,轉瞬又藏回了黑暗。

宰輔素問默默地看著那抹來去無蹤的影子,眼神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光。傳說這個叫「寒蛩」的影守,劍技高絕,當世罕有對手。當白燁還是二皇子時便將其收在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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