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第四位騎手 3 「與人間野獸一起」1943.4—1944.4

在大多數德國人看來,希特勒如此對待猶太人是無關緊要的。被強迫戴上「大衛王之星」的猶太鄰居的命運,他們向來漠不關心——畢竟,他們不是該當如此嗎?即使這些鄰人失蹤後,他們也只以為是被驅逐走了。在一個聽外國電台廣播都可處以死刑的國度里,聽到一些無法啟齒的謠言後,對它不予理睬,這是明智之舉。

知道有屠殺中心的人並不多。這些屠殺中心大都設在波蘭,四周有好幾英里寬的不毛之地與外界隔絕,界口上還掛出牌子稱:不得入內,違者格殺勿論。為了保密,從押解至屠殺的整個過程都進行得極為神速,且散布出動聽的煙幕:「特殊處理」。作為一個整體,這些屠殺中心被統稱為「東方」;單獨的中心則被稱為勞動營、集中營、轉運營或戰俘營;毒氣室和火葬場分別稱為「浴室」和「屍窖」。

暴行的傳出是以謊言作答的。當納粹要員漢斯·拉麥斯給希姆萊帶來數份報告說猶太人正遭受大規模屠殺時,希姆萊矢口否認。他辯解說,元首通過海德里希傳下的所謂的「最終解決」的命令,不過是將猶太人從德國本土撤走罷了。在撤退過程中,由於疾病和遭受敵機襲擊,有些人不幸死亡。他承認,由於叛亂,不少猶太人不得不被處決,以儆效尤。希姆萊向拉麥斯保證,絕大部分猶太人已在東方的各集中營中得到「安置」,還拿出相簿給他看,證明猶太人也在為戰爭出力:他們有的當鞋匠,有的當裁縫,或諸如此類。「這是元首的命令,」希姆萊加重語氣說,「如果認為應採取行動,你得把向你提供這些報告的人名告訴元首和我。」拉麥斯拒絕吐露秘密,並擬從希特勒本人的口中得到更多的消息。但,希特勒的說法也一模一樣。「把這些猶太人帶到哪裡去,這我以後再決定。」他說。為讓他安心,希特勒還說:「在此之前,他們將在那裡得到照顧。」

在希特勒的親信中,確有些人不知道在「東方」發生的事情。其他許多人,那些受自我欺騙之苦的受害者,儘管不確切知道這些慘劇,卻也猜到了幾分。「別聽人說希特勒沒有主意,」漢斯·弗蘭克後來在起訴書中(包括控告自己)寫道,「大家都感覺到了,我們這個制度有可怕的缺憾,雖然知道得不那麼詳細。只是我們不想知道!靠這個制度生活,日子過得太舒服了,簡直像王室的生活。大家都覺得這樣好。」

此話系出自這樣一個人之口:不久前,他曾對部下說過,他們都是參與滅絕猶太人的幫凶。此舉雖可憎,「為歐洲利益故,卻是必需的」。他是波蘭總督,深知此項命令系直接出自元首。然而,德國人一般都相信,希特勒未參與過任何暴行。「人們都殷切希望,元首對此事一無所知,或無法得知,否則,他定會採取措施的。反正,他們認為他無從得知此事。或不知有多大規模。然而,我覺得,這事兒瞞不了多久了,人們希望歸希望。」這番話是一個激烈的女納粹在給友人的一封信中提及「最終解決」的前奏「安樂死亡計畫」時說的。

希特勒身邊的侍從人員,根本不敢想像「阿迪叔叔」會下令屠殺猶太人,施蒙特和恩格爾兩人,不是成功地說服了元首,讓陸軍中有部分猶太血統的軍官繼續留任嗎?背著元首搞名堂的惡棍不是鮑曼就是希姆萊。但是,這兩人均不外乎是希特勒的代理人罷了。「最終解決」是他獨自想出來的,也只有他才能下令執行。沒有他,就不會有「最終解決」;而他也堅信,只要向世人拿出一個既成事實,他就可免遭懲罰。人們會以報復相威脅的,但人類的記憶短促。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土耳其人屠殺了100萬亞美尼亞人因而遭到強烈譴責,今天又有誰還記得?

在1943年6月9日的一次秘密談話中,元首指示希姆萊「儘管在此後三四個月內會出現某種騷亂」,他必須立即著手將猶太人押解至「東方」。他接著指出,這項計畫必須「全面地、不折不扣地執行」。這些話自然不能讓元首身旁的侍從人員相信他是策劃集體屠殺的元兇。但不久後他對鮑曼講的一番話卻令他們深信不疑了。在自豪地承認他已將日耳曼世界的猶太毒素洗滌凈盡後,他說:「對我們,這是個主要的消毒過程,我們也已做到了最大限度。沒有這個過程,我們可能已被窒息而死或消滅。」在與猶太人打交道中,他不是向來都絕對公平合理嗎?「在戰爭前夕,我向他們發出了最後警告。我告訴他們,如果你們促成另一次戰爭,人們是饒不了你們的,我會在全歐洲滅絕這些害人蟲。這決定是一勞永逸。他們用宣戰反駁我這個警告,並重申,不管在世界何處,只要哪裡有一個猶太人,哪裡就有納粹德國不共戴天的敵人。好了,我們已捅了猶太人的瘡疤。未來的世界將永遠感激我們。」

希特勒的「最終解決」的最可怕的一面在不久前結束了——啟示性地結束了。擁擠在華沙猶太區的38萬猶太人中,只有7萬人未被押至屠殺中心,余皆束手就擒。此時,餘下的人們業已明白,押解意味著死亡。猶太區的猶太政治領袖們,牢記了這點,消除了分歧。團結一致,武裝抵抗押走猶太人之舉。這使希姆萊目瞪口呆,遂下令全面消滅華沙猶太區。1943年4月9日凌晨3時,2000多名武裝黨衛軍的步兵,在坦克、火焰噴射器和爆破隊的配合下,向華沙猶太區發動了進攻。他們原以為會迅速取勝,卻不料遭到頑強抵抗。猶太戰士共約1500人,使用的武器是長期偷運進該區的,計有數架輕機槍,許多手榴彈,100支左右步槍和卡賓槍,數百支手槍和左輪,還有莫洛托夫雞尾酒。希姆萊原以為3天便可結束戰鬥,但至當日傍晚,他的人馬不得不撤退。這場單方面的戰鬥日復一日地繼續著,令黨衛軍指揮官施特羅普將軍狼狽不堪。他不明白的是,「這些廢物和劣等人」為何不放棄這一眼看已無望的事業。他報告說,開始時,他的手下雖然抓獲了「相當數量生來就是懦夫的猶太人」,但事情已越來越難。「由20—30個男人組成的新的戰鬥小組,在同樣數量的女人的配合下,不斷掀起新的抵抗。」他注意到,婦女的舉動尤其使人為難——她們常把藏在她們的燈籠褲里的手榴彈甩出來。

在遭受挫折的第五天,希姆萊下令「用最嚴厲的手段和最兇殘的辦法」將猶太區夷為平地。施特羅普於是便決定把整個猶太區變為火海——一幢幢房子被燒。他報告說,房子雖然起火,裡邊的猶太人卻堅持到最後一刻,然後才縱身從樓上跳下。「骨頭摔碎了,他們仍力圖爬到街道另一邊未著火的樓房裡去……猶太人和土匪們冒著被活活燒死的危險,爬行在烈焰中,而不願被我們生俘。」

守衛者們以不朽的英雄氣概,戰鬥了兩三個星期,由於彈盡糧絕,最後不得不躲進下水道。5月15日,猶太人殘存的抵抗據點已寥寥無幾,槍聲也稀疏下來。次日,施特羅普將軍下令炸毀位於華沙市內「雅利安人」區的特羅麥基猶太教堂,以慶祝此次戰鬥的結束。在剛好4個星期的時間裡,一支小小的猶太軍,抗擊了數量上佔優勢、裝備又精良的德軍,打到最後一兵一卒。被俘的5.6萬人中,7000人被當場槍斃;2.2萬人被送至特萊勃林卡和盧布林;其餘則被送進勞工營。德軍的官方傷亡數字——顯然已被縮到最小——死16人、傷85人。更重要的是,它打擊了希特勒的「猶太人是懦夫」的觀念。

那年6月上旬,教皇庇護十二世就滅絕猶太人問題,秘密地,向「紅衣主教神聖學院」發表講話。「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向有關當局要講的每個字,以及我們要發表的一切公開講話,」在解釋他如何不願意公開進行譴責的原因時說,「都必須根據受害者的利益,仔細地推敲和衡量,以免事與願違,使他們的處境更加困難。」但,他未說出口的是為何要小心從事的另一個原因,他認為布爾什維主義要比納粹危險得多。

羅馬教皇教座的處境是可悲可嘆的。這一講話卻成了無意的傷害。在教皇的指引下,天主教會所拯救的猶太人,比其他任何教會、宗教機關和拯救組織所拯救之和還多。眼下,在教堂內,在修道院里,甚至在梵蒂岡城內,還藏著成千上萬的猶太人。盟國的記錄要可憐得多。英美兩國,儘管大唱高調,卻未採取任何有分量的行動,只對少數幾個受害的猶太人進行庇護。那年的《莫斯科宣言》——由羅斯福、丘吉爾和斯大林共同簽署——將受希特勒之害者按慘重程度依次排列為:波蘭人、義大利人、法國人、荷蘭人、比利時人、挪威人、蘇聯人和克里特人。很奇怪,猶太人竟未提及(這是美國戰爭情報處立下的政策),對此,世界猶太人委員會進行了強烈抗議,結果卻無濟於事。將波蘭猶太人隨隨便便地算成波蘭人,如此等等,在「三巨頭」對納粹恐怖主義的總分類中,「最終解決」便石沉大海了。

丹麥人的正義感和勇氣,與「三巨頭」遲遲不敢面對有計畫有步驟地滅絕猶太人的這一事實,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他們雖受德國人的佔領,卻毅然將國內6500名猶太人幾乎全部運到瑞典。還有希特勒的盟友芬蘭人,他們「拯救」了國內4000名猶太人(只有4人未幸免於難)。還有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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