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訴諸武力 3 「全世界都將屏息」1940.11.12—1941.6.22

對與日本和義大利簽訂的三國條約,希特勒只勉強予以支持。雖然如此,他仍接受了三國條約的創始人里賓特洛甫的建議,邀請蘇聯參加,將它變成四國條約。於是,蘇聯外交委員莫洛托夫便於1940年11月12日抵達柏林,舉行關於聯合的談判。會談是在舊總統府內里賓特洛甫的新辦公室里舉行的。希特勒沒有出席。主人笑容滿面,竭力讓蘇聯代表團不必拘禮。施密特回憶說:「莫洛托夫很久才在他那聰明得像棋師一樣的臉上泛起一絲微笑,作為報答。」里賓特洛甫高聲保證,三國條約絕非針對蘇聯。莫洛托夫不動聲色地聽著。里賓特洛甫說,事實上,日本已轉身面向南方,為了鞏固其在東南亞得到的領土,日本需忙上幾個世紀。「為了取得生存空間,德國也將向南面擴展,就是說,向中非洲和德國舊日的殖民地擴展。」他滿有信心地說,現在大家都在南進——他好像是在趕時髦。他建議蘇聯也向南進,還指名道姓地提出了波斯灣和其他德國不感興趣的地區。顯然,這是指印度。但是,莫洛托夫一聲不吭,只透過他那副老式的夾鼻眼鏡,朝他看了一眼。

里賓特洛甫心緒慌亂,建議蘇聯加入三國同盟條約。但是,莫洛托夫——他頭腦清楚,邏輯性強,施密特不禁想起了他的數學老師——卻把子彈省下來對付希特勒。當天下午,莫洛托夫又在不動聲色地傾聽元首的陳詞。希特勒說完後,他客氣地抱怨說,元首的說法太一般化了,一點也不具體。他所需要的是細節。緊接著,他便提出了一系列令人難堪的問題:「1939年的蘇德協定是否仍適用於芬蘭?歐洲和亞洲的秩序是什麼樣子?蘇聯在其中有什麼作用可起?保加利亞、羅馬尼亞和土耳其的地位又如何?在保護蘇聯在巴爾幹半島和黑海的利益方面,現在的情況如何?」

在此之前,沒有一個外國人敢斗膽把話說得如此明白。這使施密特不由得想到,希特勒是否會像在兩年前當霍拉斯·威爾遜將張伯倫的信件遞交給他時那樣,憤憤不平地奪門而去。但他未這樣做,只乖乖地做出答覆。他說,三國條約只會調整歐洲的情況,如沒有俄國的合作,任何問題都不能獲得解決——不僅在歐洲如此,在遠東也如此。

莫洛托夫表示懷疑。「如果你們待俄國為平等的夥伴,而不是當作笨蛋對待,」他說,「我們在原則上可以加入三國條約。但是,首先要弄清楚的是這個條約的目的和目標。你們必須把大亞細亞地區的疆界劃在哪裡準確無誤地告訴我。」這樣一問,顯然,希特勒便只有招架之功。於是,他便突然宣布,討論暫時中止,「否則,我們會被空襲警報所困。」

希特勒原不喜歡與外國人在一起進餐,但仍邀請俄國人於13日中午與他一起共進午餐。然而,他讓步做出的殷勤卻改變不了他的客人的頑固。第二次會談時,莫洛托夫繼續咄咄逼人,提出了芬蘭問題。希特勒原來暗中算計,若與蘇聯發生戰爭,他將把芬蘭變成軍事盟友。一提到芬蘭,元首便從殷勤的午宴主人變成了暴躁的訴訟當事人。「在那裡,我們沒有政治利益。」他抗議道。

莫洛托夫不太相信。「如果蘇德兩國維持良好的關係,」他故作鎮靜地說,「芬蘭問題便可不用通過戰爭解決。但是,在芬蘭不得有德國軍隊,也不得有反對蘇維埃政府的遊行示威。」希特勒耐住性子,用平靜而有力的語調回答說,在芬蘭的德軍,不外乎是開往挪威的過境的部隊罷了。

莫洛托夫的疑心依然未除,希特勒怏怏不樂,把話說了又說。「為了取得他們的鎳和木材,我們必須與芬蘭和平。」但他的下一句話——可能是說得太不策略——卻暴露了他的最終目標,「在波羅的海發生的任何衝突,都將使蘇德關係緊張——後果不堪設想。」如果說莫洛托夫未看出這是一個威脅,那就是他將這點忽視了,這是一個嚴重的外交錯誤。「這不是波羅的海問題,而是芬蘭問題。」他嚴肅地回答。

「不與芬蘭打仗!」希特勒頑強地說。

「那麼,你們便違背了我們去年的協議。」莫洛托夫同樣頑強地說。

這次較量,雖不及英國人的辯論有聲有色,卻要冷酷得多。里賓特洛甫立刻發覺他所主張的德蘇緩和的政策已處在十萬火急之中。他以妥協的語調插話。希特勒會意,以里賓特洛甫的南進計畫為題,向莫洛托夫進行旁敲側擊。「在英格蘭被征服後,」他說,「面積達4000萬平方公里的大英帝國便會分崩離析,變成一個世界範圍內的、破產的莊園。」希特勒活像一個新房地產業的推銷員,描繪出一幅引人入勝的圖景。「在這個破產的莊園內,俄國將得到終年不凍的、真正的公海。時至今日,人口只有4500萬的英國,卻統治了擁有6億人口的大英帝國。我很快要把這個小小的民族砸得粉碎。」他說,德國不想轉移目標,不想把目標從反對歐洲的心臟——英倫三島——轉移開去。他反對任何波羅的海戰爭的原因就在於此。

然而,希特勒的這次離題,並未能撫慰莫洛托夫。他仍然在抱怨。「你向羅馬尼亞做過保證,令我們很不高興。」他唐突地說,這裡指的,是德國向羅馬尼亞的新邊境做的保證,保證它不受外國侵略,「這保證也適用於反對我們?」

在外交上,把對手逼得走投無路是個大錯。「誰進攻羅馬尼亞,它就適用於誰。」希特勒直率地說。片刻後,他宣布休會,用的是昨天用過的借口——英機可能前來空襲。

希特勒未出席當晚在俄國大使館舉行的宴會。正當莫洛托夫在為友誼而祝酒時,英機前來空襲,宴會於是中斷。里賓特洛甫陪著莫洛托夫前往威廉大街,進了他自己的防空洞。

之後,他便藉此機會,將他孜孜以求的四國條約草案交給莫洛托夫過目。這份條約要求德國、蘇聯、日本和義大利尊重各自的自然形成的勢力範圍,「友好地」解決任何爭端。它將蘇聯的「領土願望」定在「朝印度洋方向」延伸的南方。

莫洛托夫並未動心。他說,俄國更感興趣的是歐洲和達達尼爾海峽,而不是印度洋。「因此,」他說,「紙上的協議並不能令蘇聯滿意。」他堅持要求得到能確保蘇聯安全的有效保證。接著,便列舉了一長串其他要求:讓瑞典中立;掌握波羅的海,以及羅馬尼亞、匈牙利、保加利亞、南斯拉夫和希臘的命運。

據當晚會談的記錄,里賓特洛甫當時吃了一驚,不斷重複說:「關鍵問題是,蘇聯是否願意並準備與我們合作,消滅大英帝國。」莫洛托夫譏諷地回答說,假若德國發動的是一場反對英國的殊死之戰,如同希特勒當天下午說過的那樣,那麼,德國是「為死而戰」,英國是「為生而戰」。里賓特洛甫堅持說,英國業已戰敗而自己並不覺察。莫洛托夫回答說:「情況若真如此,我們為何還要蹲防空洞?扔在附近、到處在爆炸的炸彈究竟是誰的?」

辯論,莫洛托夫是贏了;官司,他卻輸了。當希特勒讀到防空洞辯論的書面彙報時,立即惱羞成怒。他堅信,對四國條約蘇聯並無誠意。於是,他便放棄了與蘇聯和平相處的微弱希望,決心去做自1928年以來便發誓要做的事情。他終於下定了進攻蘇聯的決心。此後不久,他私下對鮑曼說,莫洛托夫的來訪使他相信,「斯大林遲早會拋棄我們,投靠敵人」。在芬蘭、羅馬尼亞、保加利亞和土耳其等問題上,他不會在蘇聯的訛詐面前屈服。「作為歐洲的守衛者和保護者的第三帝國,決不會讓這些友邦白白犧牲在共產主義的祭壇上。這種行徑是無恥的;若這樣做,我們必將遭到懲罰。無論在道義上還是在戰略上,這都是一著臭棋。不管做了什麼,與俄國交戰勢在必行。拖延開戰的時間,便意味著在不利得多的條件下作戰。因此,我決定,莫洛托夫一走,我便開始向俄國算賬——只要天氣許可。」「值得慶幸的是,在對芬蘭一戰中,紅軍表現極差。」他還把自己看作是掌握命運的人,比任何人都優越,其天才和意志足以征服任何敵人。由於被政治上和軍事上的勝利沖昏了頭腦,他對一名納粹指揮官說,他是唯一進入了「超人狀態」的人。他的本性「更像是神,不是人」。所以,作為超人的新種族的為首者,他「不受人類的道義傳統的任何約束」,完全「超出法律」。

然而,希特勒卻未泄露其決定,其三軍將領依然認為首要的目標是英國。在莫洛托夫抵達柏林的當天,他曾發布一道命令,在無須跨過英吉利海峽的條件下,迫使英國投降。這項計畫規定,德國將採取一系列聯合行動,完成義大利在埃及和希臘的未竟之業。這些打擊,加上奪取直布羅陀、加那利群島、亞速爾群島、馬德拉群島以及摩洛哥的一部分,勢必將英國與其海外的帝國切斷,迫使它投降。

這項計畫雖然巧妙,但卻靠不住。這是因為,聯合行動的參加者,一個持有懷疑,一個是不牢靠的盟國,另一個是中立國。這是個極其複雜的戰役,其中的困難只有元首本人才最清楚。雖然新近受挫,元首仍有信心讓貝當、墨索里尼和佛朗哥就範。他首先向佛朗哥開刀。11月18日,他對佛朗哥的特使塞拉諾·蘇涅爾說:「我決定進攻直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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