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訴諸武力 2 「連勝利者也被勝利毀滅」1940.6—1940.10.28

那年夏天,希特勒明白地表示,他更感興趣的是談判而不是打仗。在法國,他的武器是勸說和把自己打扮成一位寬宏大量的勝利者,一位主動讓法國分享團結和繁榮的法西斯歐洲的果實的勝利者——法西斯歐洲,這個霸權的目的,不但要使精神復活,而且要使它成為反對不信上帝的布爾什維主義的堡壘。在這場運動中,他首先採取的措施之一,是要他的部隊當解放者,不當征服者。「我不希望我的士兵在法國的行為像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法國士兵在萊茵蘭的行為一樣!」他對霍夫曼說,誰要是搶劫,就當場槍斃,「我要與法國達成真正的諒解。」

這樣,進入巴黎的部隊便不敢大搖大擺,更不敢要人臣服或白吃東西。凡買東西,他們必分毫不差地給錢。在香榭麗舍大街的咖啡館門外,他們與法國人一起喝咖啡,分享著6月下旬的陽光。這種相處雖然很尷尬,且常常彼此無言,互不理睬,但巴黎人的恐懼已經消失了——他們原以為婦女會遭強姦,商店和銀行會被洗劫。現在,大家都知道了,德國軍隊在幫法國難民返回首都。在巴黎全城都掛滿了路牌,上面畫著一個懷抱嬰兒的友好的德軍士兵,還有一句忠告:「法國人!信任德國兵吧!」

希特勒想來會為其士兵感到自豪的。他們穿得整整齊齊,說話和氣甚至有點討好。他們對婦女彬彬有禮,對男人,恭恭敬敬。在無名將士墓前,他們光著禿禿的腦袋站著,其武器僅是照相機。他們更像是坐假日特價火車前來的旅客,而不是剛讓法軍蒙受奇恥大辱的可怕的人物。這是狡猾的公共關係手段,是旨在把法國變為一個既肯幹活又有生產價值的奴僕的計畫的一部分。

希特勒本人也當起遊客來了。與他同行的一群人中既有他的副官,還包括世界大戰中的一名下士梅克斯·阿曼。兩天來,在元首的帶領下,他們心情愉快地參觀了導致此次戰爭的舊戰場。這是富於感情色彩的旅遊,元首無時不高興。他指著弗蘭德戰場告訴眾人說,這裡先前是一片沼澤地,還留下一些戰壕作為紀念之用,也供遊人欣賞。元首並非獨自暗暗回首往事,而是滔滔不絕地、極其詳盡地向眾人解釋,這裡或那裡發生過的事情。當他乘車穿過里爾(他只在水彩畫里見過它)時,一個探頭窗外的婦女認出了他。「魔鬼!」她驚呼道。他起初覺得有趣,後來他便發誓要將這一形象從被征服者的心頭抹去。

這次極富感情的出遊於26日結束。他隨即便把心思轉到眼前的令人不快的任務上去了:讓英國人屈服。他對副官們說,此項任務的滋味是不好受的。與英國之戰系兄弟之戰,大英帝國的毀滅也是日耳曼帝國憂愁的根源。他私下對赫維爾說,他遲遲不入侵英國的原因就在於此。「我不想將它征服,」他說,「我要與它達成協議,強迫它接受我的友誼,並把正在煽動人們反對我的全體猶太暴民趕出去。」

希特勒仍沒有入侵英倫三島的確定的計畫。西線的勝利實際上是來得太快了,他還來不及為渡過英吉利海峽準備好登陸艇或駁船——連一艘也未準備好。相反,他似乎在等待英國求和。但是,至7月3日,這種希望破滅了:那天,英國皇家海軍突然對停泊在阿爾及利亞港口米爾斯克比爾的法國艦隊進行炮擊。戰艦「不列顛」號在13分鐘內沉沒,977人喪生。另外3艘,包括「敦刻爾克」號在內,被重創,人員損失慘重。其餘艦隻脫逃。英國人懼怕希特勒會利用這些艦隻去進攻英國,並為這種恐懼付出高昂的代價。英國人從敦刻爾克撤退一舉,在大多數法國人腦中都留下了痛苦的印象。這次進攻,特別是它發生在達爾朗海軍上將發誓不將軍艦交給希特勒以後,在法國全境引起了深深的敵意。「英國人背信棄義」一語,已成了咖啡館裡的口頭禪。

此次炮擊也證實了某些人的信念:拯救法國的唯一辦法就是與希特勒合作。不久前簽訂的停戰協定,實際上已將法國本土分成了兩個部分:北部佔領區和南部的維希政府區——以貝當元帥為首。這次炮擊把他阻止副總理賴伐爾與希特勒更加緊密合作的任務變得更加困難了。與此同時,它也使讓·季洛杜及其他法西斯知識分子尋找新的變節者的努力簡化了。阿爾弗雷德·法布爾盧斯在日記中寫道:「英國在一天內殺死的法國水兵比德國在一年內殺死的還多。」英國在米爾斯克比爾鑄成的大錯,他預言,正在加速希特勒的「一個歐洲」的進程。它也把德國元首從他的千秋大夢中驚醒:他一面強調他無力控制法國艦隊或圍困英國皇家海軍,另一方面又想迅速地與英國解決問題。幾乎完全被內陸包圍的他,被令人吃驚的海上力量的機動性弄得目瞪口呆。海軍的爆炸性的行動加強了他早些時候的恐懼。即使英國艦隊未能粉碎對英國的入侵,它也使艦隊的領袖能在加拿大或澳大利亞建立司令部,從那裡統治海洋。

是談判還是使用武力?他在猶豫不決的痛苦中徘徊。「我決不能放棄,」他對普特卡默說,「英國人終究會同意我的看法的。」但是,當勃勞希契和哈爾德於7月13日飛到貝格霍夫時,他欣然批准了他們制訂的入侵英國的計畫,但在片刻後又抗議說,他不想打他的英國兄弟,不想讓大英帝國解體。流血只會引狼入室,分享戰利品。英國為何仍如此不願和平?據哈爾德的日記記載,他自問自答:「是因為英國仍然存在著俄國會採取行動的某些希望。」

3天後,他發布了入侵英國的專門指示。入侵的目的在於消滅作為對德作戰的基地的英國。並且,如有必要,將它全部佔領。這次戰役獲得了一個具有想像力的代號:「海獅」。希特勒批准這一計畫的墨跡未乾,便提出了一項他自己的和平建議。「元首將向英國提出一項寬宏大量的和平建議。」里賓特洛甫告訴施密特,「勞埃德·喬治聽到這一消息後,恐怕會掐我們的脖子!」7月19日,這一建議出爐了。它開始以嘲笑的口吻攻擊丘吉爾,繼而便威脅說,兩國若打起仗來,被消滅的肯定是英國,最後才是一項含糊其詞的建議:「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讓這場戰爭繼續下去。」

英國對希特勒建議的回答,首先是由熟悉元首的人帶來的。此人就是現在為英國廣播公司工作的塞夫頓·德爾默。他立時進行了廣播。「希特勒先生,」他非常恭順地用德語說,「從前您有時問我,英國公眾的情緒如何?所以,本人今晚擬再次為閣下略效微勞。請允許我告訴您,我們這裡的人對被您稱之為理智和常識所做的呼籲有何想法吧。元首和總理先生,我們將它扔回給您,扔回給您那副散發著罪惡氣味的牙齒!」夏伊勒是在柏林電台廣播室中等待著向美國廣播時聽到這段廣播的。他要對此事的影響發表評論。「你能搞清楚嗎?」某人對夏伊勒喊了一聲,「你能理解那些英國傻瓜嗎?拒絕和平建議?他們瘋了!」

羅斯福總統同樣對希特勒的建議不感興趣。當晚晚些時候,他在白宮發表的接受總統提名的廣播講話宣布,對付極權主義國家的辦法只有一個——抵抗,不是綏靖。狄克霍夫大使向柏林報告說,羅斯福與英國在戰爭的爆發和拖延方面「串通一氣」的情形,從未像在這篇講話中表述得如此清楚透徹。「英國的方向必不可變,其抵抗必須加強,戰爭必須繼續下去。」(幾天後,一個華盛頓大使館新聞顧問,在與聯合廣播公司的政治評論員小福爾頓·路易斯交談後,向德國外交部遞交了一份備忘錄:「常在國外旅行的路易斯,在談到美國共和黨和民主黨在開年會時,與來自各階層和各地的美國人見面時說,人民不要戰爭,但在羅斯福的詭計面前,尤其是在他把國會變成只有一個橡皮圖章而沒有自己意志的傀儡時,他們是相當無能為力的。」)

倫敦仍未正式拒絕德國的建議。7月21日,星期天,希特勒將其將領召至柏林開會。他似乎迷惑不解,而不是好戰。「英國的局勢無望了,」他說,「我們已贏得了戰爭。要將成功的前景逆轉過來的可能性沒有了。」他猜測,英國將會出現以勞埃德·喬治為首相的新內閣。接著,他便陷入了陰鬱的沉思。

突然,沉默被打破了。他呼籲「迅速結束戰爭」,並說,最有效的途徑莫過於「海獅」。但是,他的保證——或者說,表現出來的保證——便幾乎立即煙消雲散了。他警告說,跨過由敵人把守的英吉利海峽遠征英國,並不像對挪威那樣,絕不會是單程旅行。偷襲的成分是不可能存在的。後勤供應的問題又將如何解決?他不停地講著,將嚴重的問題一一指了出來——這些問題(一直在不停地記錄的)海軍上將雷德爾暗中同意。完全的空中優勢是至關重要的,首批登陸必須在9月中旬完成,否則,日益惡劣的氣候將使空軍不能完全參戰。他轉身問雷德爾:關於技術上的準備,海軍何時才能有一明確的答覆?海岸的炮隊陣地何日才能完全布置妥當?對越過海峽之舉,海軍能掩護到何種程度?

受窘的海軍上將雷德爾,卻在琢磨其他問題:大部分步兵都得靠內河或運河駁船運送,而所需的駁船仍得從帝國國內拖來。這支弱不禁風的艦隊如何抵擋得住英國的皇家海軍?在挪威一役中受損後,可供作戰的艦隻殘存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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