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褐色革命 3 二次革命——「所有革命都吞噬自己的兒女」1934.2—1934.8

希特勒對削減衝鋒隊數量的保證是真心誠意的。多年來,衝鋒隊表現出來的獨立性使他傷透了腦筋。近幾個月來,衝鋒隊的司令官羅姆上尉又一直要求將他的手下改編為部隊。自然,軍方是反對此舉的。

希特勒知道,他生存下去的最好辦法,是支持軍方領導人,因為沒有他們的全力支持,他是無法實現他的最終目標的。於是,他便宣布:「在我國,只有國防軍才准許持有武器;衝鋒隊只負責對人民進行政治教育。」這番話使400萬褐衫黨徒怒火復燃,使他們不禁想起了黨內南北兩派之間長期鬥爭的情形。一方面,他們仍忠於希特勒這位精神領袖,另一方面,許多人也覺得他背叛了「褐色革命」,正在賣身投靠右派。他們將自己看作是黨內激進主義的象徵,對掌權一年來所作的改革不滿。數月來,羅姆(「不悲觀者才有理想」)一直在鼓吹「二次革命」,只有那樣才能得到他們為此戰鬥過的社會利益和物質利益。「誰要是認為衝鋒隊的任務已經完成,」在坦貝爾霍夫機場他對8000名褐衫黨徒說,「他就得想想,我們還在這裡,而且還想繼續待在這裡,而不管發生什麼情況。」雖然大部分黨員都有反資本主義和保守主義的情感,但最激進、最熱切的還是衝鋒隊。羅姆反覆鼓吹,他和他的手下才是國家社會主義的真正衛士(「我們是完成德國革命的不可腐蝕的保證者」)。

希特勒雖然同情激進派,但他的頭腦告訴他,除非德國從經濟災難中恢複過來,並重建起武裝部隊,否則,進一步革命是行不通的。這點,若沒有工業界和軍隊的全力支持又是做不到的。與此同時,為了息事寧人,他讓羅姆在內閣擔任不管部長,還答應讓他出任國防部長。於是,他便於1934年1月1日書面表揚了他。表揚信很出色,因為通篇用的都是第二人稱單數的昵稱「你」。希特勒的原意是,一方面稱讚他,另一方面要婉轉警告他,保衛國家的事情還是要留給軍隊去做,但羅姆未領會這點。他以為有希特勒撐腰,膽子便大了,竟向國防部發去一份照會,聲稱保衛國家的安全是衝鋒隊的特權。

這便使矛盾激化了。馮·勃洛姆堡將軍於是便請求希特勒裁決。1934年2月的最後一天,希特勒懊喪地把衝鋒隊和國防軍的領導人請到國防部的用大理石作柱的訓導廳里開會。在他的「動人的,揪心的」演講中,希特勒勸雙方妥協。他說,黨解決了失業問題,但在8年後,經濟又會衰退,唯一的補救辦法是為過剩的人口創造生存空間。這可能會有必要先在西方然後在東方採取短暫的、決戰決勝的軍事行動。然而,羅姆所建議的民兵「一點兒也不適於國防」。解決的辦法是建立人民軍,對他們進行嚴格的訓練,並用最新式的武器武裝他們。衝鋒隊必須將自己限制在內部政治事務的範圍內。

此時,希特勒強迫勃洛姆堡和羅姆當著他的面簽署協議。衝鋒隊得到了兩項半任務:沿國境線起警察的作用;18歲至21歲青年的軍訓由它承擔,21歲至26歲未在部隊服役的青年則進行「衝鋒隊體育」訓練——這是有組織的軍訓的代號。

對羅姆,這是個打擊,但會後他把大家請到他的家裡,共進和解的午餐(他的住家先前是個百萬富翁的大廈)。「希特勒沒有參加,」馮·維希將軍回憶說,「飯菜很好——氣氛卻冷若冰霜。反正,和平似乎已恢複了。人們當然相信,希特勒在黨內的權力很大,他們的決定對衝鋒隊會有約束力。」

軍人一走,羅姆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真實感情便爆發了:「那個荒唐透頂的下士說的話算個屁,」他對自己的追隨者說,「我根本不想遵守這份協議。希特勒是個叛徒,最少也要去休假……要是有了他,目的便達不到,我們乾脆就不要他。」至少有一個聽者大吃一驚。在衝鋒隊大隊長維克多·盧澤聽來,這是出賣。於是,他便向赫斯告發。元首的副官舉棋不定,不敢行動。維克多便親身前往上薩爾茨堡,將衝鋒隊高層領導中的嚴重不滿面告希特勒。元首再次無動於衷。「必須讓事態發展。」元首不想再討論下去,好像不願承認他心愛的衝鋒隊有近乎暴亂的不滿情緒似的。然而,幾星期後,他卻斷然拒絕了羅姆的評論:「灰石(軍隊)必須被褐色洪水淹沒。」他說「新的部隊是灰色的,不是褐色的」。

羅姆進行了反擊。4月,他在柏林召開記者招待會,出席的除外國記者外,還有各外交使團的官員。他身材又矮又胖,渾身是勁,威風凜凜,講話的語氣也咄咄逼人,好像非服從他不可似的。「衝鋒隊是德國革命的意志和思想的英勇化身」,他對外國人這樣說,但下一段話卻顯然是說給希特勒聽的。他說,黨內反對衝鋒隊的人,都是反動分子和資產階級因循守舊分子。「只有衝鋒隊才代表國家社會主義革命!」

在黨衛軍內,羅姆的秘密敵人業已在密謀將他粉碎。為首的是特工部的頭子萊因哈德·海德里希,而不是黨衛軍的首領。這乍看起來是有點奇怪的——一些日子來,希姆萊之所以不願意支持這一陰謀,也許是因為他怕與衝鋒隊公開爆發矛盾會導致黨的分裂——但是,當得悉戈林也參與這一陰謀時,他便躍躍欲試了。戈林不僅是元首的心腹,而且還能給他一個他垂涎已久的職務——普魯士州秘密警察 局局長。希姆萊一與這個黨魁勾結,他立刻便成了蓋世太保的頭子。接著,他便向黨衛軍所有單位暗示,一場與衝鋒隊的公開鬥爭已近在咫尺。海德里希報告說,他已收集了不少材料,證明羅姆陰謀背叛。這樣,這場鬥爭便勢成定局。其實,羅姆根本無意發動起義。他只想用「一個金籠子」將元首與其心懷叵測的顧問們分開,強壓希特勒給衝鋒隊在帝國內以適當的地位。他發動的是神經戰,而不是出賣,但他的威脅性語言卻是驚慌的根源。6月4日,希特勒把羅姆召至總理府,根據希特勒的說法,他們的談話持續了5小時。「我哀求他自動反對這一瘋狂行動——同時也讓他使用自己的權力去阻止事態的發展。因為不管如何,此事只能以災難而告終……參謀長向我保證,報告部分失實,部分被誇大其詞,還有,他將在許可權內盡一切努力,糾正事態。之後,他便走了。」

雖然有個目擊者,即巴本的副官,發誓說,他聽見他們「在大聲爭吵」,在希特勒的說法中卻找不到爭吵的跡象。羅姆可能是於深夜離去的,他所得的印象是,元首雖同情衝鋒隊,但在軍方的壓力下,不得不遏制衝鋒隊的活動。希特勒自認為已真正與羅姆握手言歡,這也有可能。因為特工部幾乎就在同時報告說,元首已在幾個問題上與衝鋒隊司令達成了協議。

雙方同意,衝鋒隊原定全體休假一個月的假期將如期開始。這消息是由德國新聞局於6月7日公布的。次日,德國新聞局公布了令人費解的「羅姆參謀長令」。命令說「幾周來,本人身患痛苦的神經系統病,使健康受損。現決定遵醫囑進行治療,以求康復」。

這兩條消息使軍方安心了。他們覺察出,這是羅姆隕落的信號。海德里希卻大吃一驚——他只需3個星期便可完成其反對衝鋒隊的計畫。這兩條消息迫使希特勒採取果斷行動。羅姆的弟媳,還有其他人,警告羅姆說,外邊謠傳戈林、戈培爾、希姆萊在合謀搞掉他。「他也察覺有些不對勁,」她回憶說,「但仍不以為然。他對希特勒從未有過絲毫懷疑。」

在威尼斯會見墨索里尼受辱回國後數小時,一位完全不同的人士的不滿便降臨在希特勒身上。6月17日,一個愉快的星期天,巴本準備在馬堡大學發表演講。人們對副總理的演講多少有點興趣,因為半年前他曾在不來梅俱樂部發表過有爭議的演講。其時,他曾警告,由於新政權踐踏了法律原則,並對教會加以諸多限制,德國的局面越來越動蕩不安。當他步入大禮堂時——裡面坐滿了學生和教授,還有稀稀拉拉坐著的身穿制服的納粹黨員——禮堂里充滿了期望的氣氛。一開始,他便單刀直入,向受控的報界發動進攻,特別是對戈培爾。

這些話出自政府的第二號人物之口,使學生們目瞪口呆。但這還僅僅是開端。在將納粹盲從者和空談家連同一黨制一起攻擊了一番後,他敦促希特勒與支持羅姆的二次革命的人們決裂。「我們搞反馬克思主義革命的目的,難道是為了實行馬克思主義綱領嗎?……一個國家的人民,若要名垂史冊,它就承受不起發生在下邊的永無休止的叛亂。在某個時候運動就得停止,堅實的社會結構才能出現。」

有幾個黨員在高聲抗議,但他們的喊聲卻被暴風雨般的掌聲淹沒。只有《法蘭克福報》在下午版中發表了這篇講話的片段。戈培爾下令將報紙全部扣審,並禁止電台重播(原定要重播)這篇講話。但是,講話的全文卻走漏了出去,並在國外發表,在國內外掀起一陣軒然大波。當副總理在漢堡跑馬場上出現時,人們向他高喊:「歡迎馬堡!」

頭幾天,希特勒沒有吭聲。攤牌的還是巴本本人。他威脅說,除非解除戈培爾不準重播其講話的禁令,否則便辭職。希特勒勸副總理冷靜。他承認,戈培爾犯了大錯誤。接著,他便厲聲譴責衝鋒隊不服從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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