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褐色革命 1 「真像一場夢」1931—1933.1.30

希特勒從吉莉之死帶來的悲痛中恢複過來後,參加了在北方召開的黨的領導人會議。這一次會議對該黨很重要,只准黨的地方長官和衝鋒隊的領導人參加。會議開得很成功,它標誌著黨的改組已結束。「我們的黨,」幾天後他說,「今天已團結一致,地方長官和政治領導人本能地做出了正確的決定。」會議的結果之一是,黨將「所有懶漢、腐化分子和廢物」清洗了出去。精簡了黨的機構,鞏固了黨的體制,加強了希特勒的個人權力。

內務得到整理後,希特勒便放開手腳投身全國的政治活動。1931年10月14日,通過興登堡總統的心腹顧問之一庫特·馮·施萊徹爾將軍的安排,希特勒會見了「老頭子」。在興登堡跟前,希特勒顯得手足無措。興登堡身高六英尺五英寸,聲音洪亮而低沉,是個勢不可當的人物。希特勒講話冗長,令這位陸軍元帥好不生氣。據說,他後來曾向施萊徹爾抱怨說,希特勒是個怪人,永遠也當不了總理,他能勝任的最高職務莫過於郵電部長。此次會晤雖然令人失望,施萊徹爾仍對希特勒抱有希望。令他印象深刻的,不僅是在新近大選中元首所取得的成績,而且還有他的國家主義綱領。「他是個有趣的人物,具有不平凡的口才。」這是他對希特勒的評價。「按他的計畫,他上了天。要讓他腳踏實地,你得抓住他的衣尾。」施萊徹爾——在德語中,它的意思是「陰謀家」——是個善於隨機應變的人物,但是,熱情卻有可能將他引入深水潭。他暗自認為,自己有能力左右從前的任何一個下士。

希特勒習慣於被人低估。政府處理日益嚴重的失業問題的失敗,令許多德國人清醒過來,而希特勒在之後數月內便在這些人中建立了群眾支持的基礎。為了取得國外的支持,他試圖直接向美國人民發表講話——這是空前之舉。他擬於12月11日(星期五)晚通過哥倫比亞廣播公司向美國人民解釋他的黨的「道路、意義和目標」。但是,在最後時刻,德國政府取消了這次廣播演說,但他的講稿譯文卻見諸赫斯特各報。引人注意的是他的極端反共的政策。在演講稿中,他希望美國人民,出於自衛的內心激情,會在「反對世界瘟疫」,即反對布爾什維主義的鬥爭中,與他站在一起。

1932年元旦那天,他在慕尼黑作了一次演講。他對聽眾說,在為一個較好的世界而鬥爭的過程中,上帝是站在他一邊的。《聖經》不是說過,冷淡者應該被吐出去嗎?幾乎就在此後,希特勒似乎取得了某種勝利——興登堡的顧問們邀請他前往柏林。他們請他協助延長興登堡元帥的總統任期,但這卻與希特勒的願望背道而馳。因為,他說,這樣一來他便不得已多少要支持勃魯寧總理的各項政策。他的拒絕表明即使公開與興登堡競爭是一種賭博,但仍準備將整個政治前途拿出來冒險,進行總統競選。「老頭子」是個傳奇人物。他的保守必然會贏得右派的許多選票,而他公開保護魏瑪共和國,反對像希特勒那樣的極端主義分子,又必然會將溫和派和民主派吸引過來。

戈培爾在日記中寫道:「……爭奪政權的棋局開始了。」他敦促希特勒去冒險。他關心的是如何才能為競選運動搞到足夠的資金。希特勒在德國的鋼鐵中心杜塞爾多夫的公園飯店作了一次演講,一舉解決了這個問題。根據新近作出的「在有影響的商人中系統地開展工作」的決定,在弗里茨·蒂森的倡議下,他於1月17日在工業俱樂部向一群有影響的人物作了一次演講。

在杜塞爾多夫演講前,在秘密談話中,希特勒已對自己的經濟綱領作了重大的修改。他支持解散工會和取消自由管理的主張。他也主張取消一項旨在恢複經濟的計畫——興建一批公共工程,重新武裝軍隊,且由大商家的頭面人物管理。不到一個小時,他的聽眾便全神貫注,因為他觸及了與這些講求實際的商人直接有關的問題。例如,他斷言,私人佔有財產是理所當然的。與此同時,他還描繪了一幅共產主義發展後的可怕圖景。「如果不予以阻止,布爾什維主義將完全改變世界的面貌,一如基督教先前之所為……倘使這個運動繼續發展,從現在起300年後,人們不只會將列寧看成是1917年的革命家,而且會像供奉菩薩一樣崇拜列寧。」他說,經濟蕭條使數以百萬計的失業者和被剝奪的德國人走投無路,他們希望從共產主義者那裡找到解除困苦的答案。這是德國今天最迫切的問題,解決這個問題不是靠經濟法規,而是靠政權。納粹黨,也只有納粹黨,才準備並願意阻止紅色潮流。沒有國家社會主義,德國就不再會有中產階級;有了它,國家才能統一,才能復興。

希特勒的演講效果從未這樣好過。他交替使用了感情和邏輯。一會兒他用布爾什維克主義的可怕圖景和曾給他們帶來安全的制度的結束來恐嚇聽眾;一會兒又求助於他們的自私:假使要讓自己的工業生存和發展,他們就需要一位獨裁者為政府掌舵和領導德國,最終使德國重新獲得其世界強國的地位。聽眾預感到了50年來的成就和所獲財富化為烏有的情景。於是,許多人回到家中後便準備捐款予他——一位答應拯救他們的人。

2月中旬,興登堡宣布再次競選總統。這就迫使希特勒攤牌。很明顯,要競選,納粹黨就得推選候選人,而只有希特勒才有這個現實的機會。即便如此,他還下不了決心。「我知道我會上台,其他人全會失敗。」一次他對弗蘭克說,「我將自己看作總理,也一定會當總理。我未將自己看作總統,也當不上總統。」他的猶豫不是假的。他整整搖擺了兩個星期,後來還是戈培爾說服了他。接著,他便迅速地取得競選資格。他通過納粹內政部長(在不倫瑞克)的斡旋,取得了德國公民籍,還當上了該州的議員。次日,2月27日,希特勒正式宣布,他將於15天後參加總統競選。

經濟危機和政治怨恨,幾乎把德國變成戰場。「柏林處於內戰狀態,」克里斯多弗·伊舍伍德寫道,「仇恨霎時從天而降,時時處處均在爆發:在街頭巷尾,在大小飯店,在電影院,在舞廳,在游泳池;在午夜,在早餐後,在中午。有刀對刀的,有刺環或啤酒瓶對棍棒的,也有椅子腿對鑲鉛棍棒的;子彈射穿了廣告牌,從廁所的鐵房頂上彈了回來。」

仇恨像瘟疫一樣在全國擴散。經濟危機的受害者把矛頭對準了比他們幸運的人。被迫關門大吉的小店主們詛咒大百貨商店;數以百萬計的失業者仇視仍有工作者和「老闆們」;數以萬計的大學畢業生髮現前途被堵,把絕望情緒發泄在各類用人單位上。經濟危機幾乎打擊了每個階層。農民之稅收負擔,如牛負重,而農產品價格又低。他們鄙視城裡人;而數量龐大的失業「白領」,又嫉妒農民——他們有莊稼可收。在許多大城市裡,失業工人成群結隊地在郊區風餐露宿。在街頭巷尾,乞丐比比皆是;至大選時,登記在冊的失業者全國已達600萬——還有數百萬人只有臨時工作,或不願去登記失業。

在眾多因經濟崩潰而受打擊的人看來,出路在阿道夫·希特勒身上。由於希特勒從未向魏瑪政權妥協,且開誠布公地反對《凡爾賽和約》和赤色威脅,儘管謠言四起,說希特勒與工業資本家來往甚密,他們也滿不在乎。他的口號非常簡單:「為了自由和麵包。」在全國的一片混亂中,他有如中流砥柱,堅持為德國找到一條最佳出路。興登堡到處立起牌子,號召選民們念他先日之好處:「他曾相信你,你現在相信他。」戈培爾則用「尊敬興登堡,選舉希特勒」予以反擊。

元首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被打翻在地的中年人和理想主義的青年身上。他不辭勞苦,到處遊說,號召這兩種人起來,與他一起和各種用人單位作鬥爭。戈培爾苦思冥想出來的宣傳運動,可說是具有創造性的傑作。沒有張貼納粹口號的牆壁是罕見的;用飛機向百姓散發傳單;向尚有留聲機的人們寄出了五萬張宣傳唱片;於晚間在公共廣場上放映希特勒和戈培爾演講的「有聲映畫」。然而,這項計畫的核心卻是令人累折腰骨的演講日程。在3月上旬的十天里,希特勒和戈培爾幾乎每天發表重要講話,通常兩次或三次。

與此同時,興登堡營壘內陣腳大亂。他們一開始就鬧分裂,人們又在嘀嘀咕咕,說總統的兒子奧斯卡秘密地成了天主教徒,還當了社會民主黨的黨員;分裂進一步加深。更加荒謬的是,有人攻擊說,興登堡的兩個已步入中年的女兒,是社會主義大學生聯盟的領導人。他們花在澄清謠言上的時間,比花在攻擊希特勒之政策上的還多,而每次否認都使虛構顯得像是事實。興登堡的支持者們彼此爭論不休,而興登堡本人也未為爭取選票作出多大努力。他只在選舉前三天公開露面一次,且還宣稱,他之所以同意參加競選,是因為許多帶不同政治色彩的德國人都勸他留任,以防止政權落入左派或右派的手中。

至3月13日,選舉日前一天黃昏,投票結果表明,興登堡佔了希特勒的上風。像戈培爾一樣的黨內軍人,對大選是滿懷信心的:希特勒能登上總統寶座。然而,隨著得票數字的距離拉開,他們也顯得六神無主了。深夜過後一小時,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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