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鍛煉成長 1 在蘭茨貝格獄中1923—1924

在希特勒被捕後的當天清晨,赫侖納·漢夫施坦格爾接到了美國記者休伯特·尼克博克打來的電話。他問是否可與他的妻子多洛綏·湯普遜一同前來烏夫因採訪她一次。赫侖納勉強表示同意,於是便給她婆婆——其父系美國內戰時期的一位將軍——掛了個電話。

「她喜歡各種各樣的刺激,歷來如此。此次參與時事的機會實在難得,她是不會讓它溜過去的……於是,媽媽興奮極了,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還談了自己對時局的看法。由於我一言未發,多洛綏·湯普遜大概誤認為我是典型的『德國家庭主婦』。」這可在她不久後發表的一篇文章中看出(赫侖納·漢夫施坦格爾的審時度勢,以及她婆婆和小姑子的喋喋不休,給幾位歷史學家造成誤解)。他們寫道,在烏夫因時,希特勒是由漢夫施坦格爾的母親和妹妹照料的。

會見後,一行人回到漢夫施坦格爾的別墅。趁尼克博克給房間拍照之機,赫侖納將希特勒的手槍和文件偷了出來,放入手提箱,然後陪尼克博克去了慕尼黑,會見了希特勒的律師。「這是他的文件,」她對他說,「請你轉交。讓我們看看有什麼情況發生。」

近500年來,蘭茨貝格這個小鎮在外表上並沒有改觀。它龜縮在萊希河谷,兩邊是叢林密布而陡峭的山岡。自中世紀以來,它一直是反對斯華比亞人入侵的堡壘。因此,它還保留著不少古老的城垣和崗樓。若從慕尼黑前往監獄,人們必須通過萊希河上的一座木橋。所謂的萊希河,其實不過是一條小溪而已,蘭茨貝格監獄就坐落在前面的山頭上。這是一座由許多灰白色的建築物組成的監獄,四周有又高又大的石牆圍繞。它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用來關押普通罪犯,另一部分則用來囚禁政治犯。

在政治犯區,7號牢房的犯人拒絕進食。在牢房內,希特勒蜷曲著身子,一言不發。這倒不是因為房子小或不舒適。在曼納海姆時,他的居室還不及這間牢房的一半,在提埃希大街的那間房子也比它陰暗得多。牢房內的白色鐵床,雖然窄,但按其僧侶式的標準,卻也夠舒服的;而那扇加了雙重防護的窗戶不但給室內提供了充足的光線,通過它,還可看到樹木和灌木林等景緻,比慕尼黑要好看多了。

希特勒左臂疼痛難忍,令他難以成眠。獄醫布里斯坦納發現,「他左膀脫臼,上臂骨折,引起外傷神經痛」。對他的治療雖然未中斷,但按照布里斯坦納的看法,他可能「終生左肩局部僵硬和疼痛」。

然而,令他精神萎靡的卻不單純是疼痛,甚至也不單純是因為醒悟到向柏林進軍已在災難中結束。同樣令他痛苦的是,他覺得自己已被出賣——被三政治巨頭,被陸軍,甚至被命運出賣。還有,統帥府前的潰敗又被報界嘲笑為「渺小的酒吧間革命」「小學生式的『紅皮』襲擊」。外國記者把他描述成「魯登道夫的吵吵鬧鬧的小副官」,是皇家政變的爪牙。《紐約時報》還在頭版刊登了他的政治死亡的消息:「慕尼黑起義肯定消滅了希特勒及其國家社會主義的追隨者。」倘若是飢餓和皮肉之苦,尚可忍受,而嘲笑從來能深深地傷害希特勒。

他的外表使前來探監的人震驚。他既消瘦又面無血色,幾乎認不出來。「我看見他坐在鐵窗前,紋絲不動,像凍僵了似的。」安東·德萊克斯勒回憶說。兩周來,希特勒幾乎粒米未進。獄醫警告德萊克斯勒說,如他繼續絕食,就會死亡。德萊克斯勒決心拯救這位曾試圖奪取黨的領導權的人物,便反身回到7號牢房,「我說,不管環境看來何等惡劣,他沒有權利認為事業業已失敗而放棄一切。全黨都在看著他,要他有朝一日東山再起。但我的話被當作耳旁風。他完全絕望了。這使我自己也幾乎絕望。末了我說,如果沒有他一起前進,我們毋寧死。」德萊克斯勒整整談了1小時45分鐘,直至相信自己已「使他回心轉意」。

或許,希特勒真的故態復萌,因為幾個人都聲稱是他把希特勒從飢餓中解救出來了。其中一人是捷克斯洛伐克國家社會主義工人黨的創始人漢斯·尼爾希。當他前去探望時,骨瘦如柴、精神不振的希特勒與他打了招呼。尼爾希也責備他不該拋棄業已贏得如此眾多追隨者的事業。沒有他,事業便可能從此失敗,黨也可能解體。起初,希特勒不住地搖頭,後來,他膽怯地問「誰還會再跟隨一個遭此慘敗的人呢」?尼爾希回答說,起義在事實上已喚起了群眾的熱情,希特勒自己不能失去自我信任;大多數偉大的領袖都是通過失敗才取得成功的。尼爾希說,他這一席話說服了希特勒;希特勒聽從了獄醫的勸告,吃了一碗飯。他吃得很香,「之後,他便保證記住尼爾希的忠告」。

拯救希特勒的可能是尼爾希,可能是德萊克斯勒(盧德克說),也可能是貝希斯坦太太,甚至可能是赫侖納·漢夫施坦格爾。赫侖納曾寫信給希特勒道,她在烏夫因阻止他自殺,並不是要讓他在蘭茨貝格獄中將自己餓死;這正是他的宿敵求之不得的事情。「她的勸告扭轉了形勢,」躲避在奧地利的漢夫施坦格爾說,「希特勒對她崇拜得五體投地。起義失敗後希特勒在烏夫因的出現,肯定是藉助於她的某種潛意識慾望的組成部分,而她也與他的這種壓抑著的慾望緊密配合。還有,在他所組織的起義被鎮壓後,烏夫因的那間別墅也肯定獲得了一個治外法權避難所的光環。」赫侖納的一席話,毫無疑問,在希特勒身上產生了巨大的效果。曾為他做過許多事情的貝希斯坦太太,其對希特勒的探訪所起的作用也同樣重大。這樣,希特勒當時的情緒,已使頭腦簡單的德萊克斯勒得以用言語將他打動,使尼爾希最終能將他說服。不管是何種情況,在希特勒同意進食之前,他已不準備絕食至死——雖然,他不是主動這樣做的。

希特勒雖停止了絕食,卻不願出庭受審。開始時,他同意受審,但一旦審問者到來時,他又拒不開口。在絕望中,首席檢察官派了他的助手漢斯·埃哈德前往蘭茨貝格,「看是否能從希特勒口中套點東西出來」。與他的先行者一樣,他也徒勞無功。後來,他與希特勒對面而坐,耐心地與他交談,「語調之友好,如同與一匹病馬交談」。希特勒愁眉苦臉,一聲不吭,「目光空虛,有如一隻綿羊」。之後,他突然指著堆在桌上的文件尖酸刻薄地說,所有這些官方報告均不能「妨礙我未來之政治工作」!

「好,希特勒先生,」埃哈德沉思片刻後說,「你也許討厭書記員。」於是,他便令監獄僱用的書記員退場,並把惹人討厭的文件帶走。室內只剩下他們二人時,埃哈德便改變戰術,說他只是履行公事而已。希特勒先生是否願意與他討論一下此事?由於被埃哈德的非官方態度解除了武裝,希特勒一改常態,滔滔不絕地將一肚子話全傾瀉了出來。他不但將起義的計畫如何制訂、如何執行和盤托出,而且還解釋了為何要採取如此激烈的行動的原因。他說話時,聲調高昂,臉色鐵青。埃哈德覺得,他好像是在對一大群聽眾演講似的。助理檢察官偶爾也給他提出問題。若問題令他難堪,他就悶頭不作答,但幾乎就在同時,另一肚子話又爆發出來。回慕尼黑後,埃哈德向他的上級和格奧爾格·尼特哈特(他將是主持審判的法官)作了書面彙報。前者對報告印象深刻,但後者卻說:「希特勒還未把話說完,也許他要把話留在審判時說。」但埃哈德並不這樣認為。他懷疑7號牢房的犯人是否會有更多的話要說。他忽然想起希特勒話多,便又警告法官說,這樣一個人是無法「將他悶死的」。

阿道夫·希特勒復活的消息,由希特勒同父異母的姐姐安吉拉於次月初證實。她「於12月初一個天色陰沉、大霧瀰漫的晚上」前去探監。她原以為他會意志消沉的。「在我有生之年我永不會忘記這個時刻,」她在給他們的兄弟小阿洛伊斯的信中說,「我與他交談了半個小時,他的精神又跟先前一樣高漲,身體也很好。他的胳膊雖然還會給他找麻煩,但他覺得已復原了。這些日子來,人們對他的忠誠是何等令人感動!例如,在我到此前片刻,有位公爵探視了他,還從B城萬弗里德別墅給他捎來一包聖誕節禮物。他所取得的成就穩如泰山。目標與勝利不外乎是個時日問題。願上帝讓這一時刻早日到來吧。」這包禮物是瓦格納家送來的。幾天後,威尼弗雷德·瓦格納又送來一包,裡邊還有一本詩歌。瓦格納太太一點兒也未失去對他的信任。「請相信我吧,」據報道,她曾對一群聽眾說過,「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希特勒是未來之偉人。為了這一切,他將從德國的橡樹中拔劍出鞘。」

他的種族主義的盟友,對最後勝利仍充滿信心,並將隊伍進行了改組。他們所採用的名稱極不惹人注目:「人民歌詠俱樂部」「人民拓荒先遣隊」「德國忠實婦女團」「德國步槍步行團」,諸如此類。舊「戰鬥同盟」,在羅姆的領導下,更名為「前線社」,也得到了復活(羅姆與另一群起義者一起,被關在斯達德爾海姆監獄)。其目的是要變成一「保護傘組織」,為正在改組希特勒和魯登道夫的領導集團的各種族主義運動組織提供保護。希特勒不喜歡這個主意,但仍把自己看成是希特勒下士的上級的羅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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