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離開埃杜爾·迦尼的豪宅去找周夫人的一個小時後,納吉爾帶著他三名最可靠的手下,強行進入迦尼豪宅隔壁的房子,走進連接兩屋的長長的地下室工廠。大概就在我小心翼翼地走在周夫人「皇宮」廢墟的瓦礫堆時,納吉爾和他的手下戴著黑色針織面具,推開迦尼廚房的活板門進入屋子。他們制伏了廚師、園丁這兩個迦尼的僕人,維魯和克里須納這兩個斯里蘭卡籍的護照偽造師,將他們鎖在地下室的小房間里。我爬上「皇宮」焦黑的樓梯來到閣樓,發現周夫人時,納吉爾悄悄走上樓梯,來到迦尼的大書房,發現他坐在翼式高背安樂椅里哭泣,一動也不動。然後,約略在我鬆開報復的拳頭,同情起崩潰的敵人和淌著口水的周夫人時,納吉爾殺了那個出賣我們在巴基斯坦所有人的叛徒,替他和哈德汗報了仇。

有兩個人將迦尼的手臂按在椅子上,另一個人將他的頭往後壓,要他睜大眼睛。納吉爾拿下面具,盯著迦尼的眼睛,一刀刺進他的心臟。迦尼想必知道他難逃一死。他一個人坐在那裡,等著殺手上門。但他們說,他的尖叫從地獄一路傳上來,要他的命。

他們把屍體從椅子上推下,推落到擦得光亮的地板上。然後,當我在城市的另一頭和拉姜、他的孿生兄弟扭打時,納吉爾和他的手下用粗重的切肉刀砍下迦尼的雙手、雙腳和頭。他們把他的屍塊丟在豪宅各處,就像埃杜爾·迦尼命令他的殺手薩普娜,將忠心耿耿的老馬基德分屍,將屍塊丟棄在房裡的各處一樣。而當我離開「皇宮」廢墟,我的心在復仇心切的許多個月後,首次感到自在,覺得幾近平和時,納吉爾和他的手下放了克里須納、維魯、迦尼的僕人,納吉爾認為他們全未參與迦尼的詭計,然後離開豪宅,前去追捕迦尼的黨羽,並將他們全部殺掉。

「迦尼心懷不滿已有很長一段時間了,yaar。」桑傑·庫馬爾說,以意譯方式將納吉爾的烏爾都語譯成英語,「他認為哈德瘋了,認為哈德可以說是執迷不悟。他認定哈德會把所有事業、金錢、黑幫聯合會的權力賠掉。他認為哈德花太多時間在阿富汗的那場戰爭,還有所有相關的事情上,而且他知道哈德已計畫好其他的所有任務,斯里蘭卡、奈及利亞的事,等等。因此,當他無法說服哈德放棄,無法改變哈德時,他決定利用薩普娜。從一開始,薩普娜的事就由迦尼主導。」

「全部?」我問。

「沒錯,」桑傑答,「哈德和迦尼兩個人,但迦尼負責。他們利用薩普娜那件事,你知道的,好從警方和政府那裡得到他們想要的。」

「怎麼進行呢?」

「迦尼的想法是塑造一個公敵,使每個人,包括警方、政治人物和其他黑幫聯合會惶惶不安,而那個公敵就是薩普娜。那些化名為薩普娜的傢伙開始四處殺人,大談革命,薩普娜成為小偷和這一類人的老大,大家隨之感到不安。沒人知道是誰在幕後主導,那使他們與我們合作,好抓到那個渾蛋,我們則回報以幫助。但迦尼,他希望拿哈德本人下手。」

「我不確定他是否從一開始就這麼想,」薩爾曼·穆斯塔安插話道,朝他的好友搖頭以強調他的觀點,「我認為他一開始時是一如以往,全心支持哈德。但薩普娜那件事很詭異,我不喜歡,老哥,而我認為,那改變了他的想法。」

「無論如何,」桑傑不理會這觀點,繼續說道,「結果都一樣。迦尼掌控了那幫人,那些化名為薩普娜的傢伙,他自己的人,只聽命於他的人。他到處殺渾蛋,其中大部分人是他基於生意理由想除掉的人,在這方面,我不覺得有何不妥。因此,事情非常順利,yaar。整個城市瘋狂尋找這個叫薩普娜的渾蛋,向來和哈德為敵的人,都努力幫他把槍支、炸彈、其他重型東西偷偷運出孟買,因為他們希望哈德能幫忙查清薩普娜的身份,然後幹掉他。那是個很瘋狂的計畫,但很管用,yaar。然後有一天,有個警察找上門了,就是那個帕提爾,你認識的那個傢伙,林,那個副督察蘇雷什·帕提爾。他過去在科拉巴以外的地區執勤,是個超級大渾蛋,yaar。」

「但他是個精明的渾蛋。」薩爾曼語帶尊敬,喃喃說道。

「是沒錯,他精明,他是個很精明的渾蛋。他告訴迦尼,那些薩普娜殺手在最近一樁兇殺案的現場留下線索,他們循線追到了哈德汗的黑幫聯合會,迦尼嚇得要命。他知道他做的那些可怕的事情,就要被人追到家門口,因此他決定,得找個犧牲品。那得是哈德汗黑幫聯合會的人,而且是那個聯合會的核心分子之一,好讓薩普娜把那人殺掉後,轉移警方的追查方向。他們認為,如果警方看到連我們自己的人都被薩普娜幹掉,想必會認為薩普娜是我們的敵人。」

「然後他挑中了馬基德,」薩爾曼替他總結,「那辦法奏效了,帕提爾是負責此案的警察,他們把馬基德的屍塊裝袋時,他就在現場。他知道馬基德和哈德拜的關係有多親密,帕提爾的父親是個性格強硬的警察,而且和哈德拜有淵源,因為他關過哈德一次。」

「哈德拜坐過牢?」我問,失望於自己從未問過哈德,畢竟我們常談監獄的事。

「當然,」薩爾曼大笑,「他甚至越過獄,你知道嗎,逃出阿瑟路監獄。」

「怎麼可能!」

「你不知道那事,林?」

「不知道。」

「那可精彩了,yaar。」薩爾曼正經地說,興緻勃勃地左右擺頭,「你該找個時間讓納吉爾說給你聽。那次越獄時,他是在外頭接應哈德汗的人。那時候,納吉爾和哈德拜他們真是厲害,yaar。」

桑傑聽了也表示贊同,往納吉爾背上重重一拍,沒有惡意的一拍。拍的地方几乎就是納吉爾受傷的地方,我知道那一拍肯定會痛,但他沒露出一絲疼痛的表情,反倒打量著我的臉。自從埃杜爾·迦尼死掉,兩個星期的幫派戰爭結束後,那是我第一次參加彙報任務執行情況的正式會議。那場幫派戰爭死了六個人,讓黑幫聯合會的大權回到納吉爾和哈德派系之手。我迎上他的目光,緩緩點頭。他不笑的嚴肅臉孔一時軟化,但隨即又露出他慣有的嚴酷。

「可憐的老馬基德,」桑傑說,重重嘆了口氣,「他只是個你們所謂的那個什麼熏什麼來著?那個什麼魚?」

「熏鯡魚 。」我說。

「對,就是個倒霉的鯡魚。那些警察,那個渾蛋帕提爾和他的手下,他們判定薩普娜和哈德的黑幫聯合會無關。他們知道哈德很愛馬基德,便往其他地方繼續搜尋。迦尼脫離險境一陣子之後,他的手下故態復萌,再度開始砍殺渾蛋。」

「哈德對這件事作何感想?」

「對什麼事?」桑傑問。

「他是說馬基德被殺的事,」薩爾曼插話道,「是不是,林?」

「是。」

他們三個人全看著我,一陣遲疑,表情凝住不動,嚴肅中帶著憂心,近乎生氣,彷彿我問了他們不禮貌或難堪的問題。但他們的眼睛因秘密和謊言而發亮,似乎懊悔而難過。

「哈德對那件事無動於衷。」薩爾曼答。我感覺自己的心在怦怦跳動,低聲訴說著痛苦。

我們身在莫坎博,要塞區的一家餐廳咖啡館。店裡乾淨、服務好,洋溢著時髦的波西米亞風。要塞區的有錢生意人,還有幫派分子、律師、電影業和迅速發展的電視界名人,都是這裡的常客。我喜歡這地方,很高興桑傑挑選這裡作為聚會場所。我們狼吞虎咽,吃完一頓豐盛但健康的午餐和庫爾菲冰激凌,喝起第二杯咖啡。納吉爾坐在我的左邊,背對角落,面朝臨街大門。他旁邊是桑傑·庫馬爾,信仰印度教的兇狠年輕幫派分子,來自郊區班德拉,過去是我運動健身的夥伴。他苦幹實幹地往上爬,此時已是規模縮小的哈德黑幫聯合會的固定成員。他三十歲,體格健壯、孔武有力,自行用吹風機把濃密的深褐色頭髮吹成電影男主角的蓬鬆髮型。臉孔俊俏,分得很開的褐色眼睛深陷於眼眶裡,額頭高聳,眼神帶著詼諧和自信,鼻寬、下巴圓潤,嘴上經常帶著笑意。他動不動就大笑,而且不管多頻繁、沒來由地大笑,都是和善親切的。他很慷慨,只要有他在,你幾乎不可能付賬。有些人認為,他是借著請客來吹捧自己,其實不然,那純粹是因為他天生樂於付出,樂於與人分享。他也很勇敢,不管是平日里的小麻煩,還是得動刀動槍的大麻煩,找他幫忙,他都是一口答應。他很容易就讓人喜歡,而我的確喜歡他,有時我要刻意回想,才會想起他是用肉販的切肉刀砍下埃杜爾·迦尼的頭、手、腳的幾個人之一。

同桌的第四個人,是桑傑最好的朋友薩爾曼,當然就坐在桑傑旁邊。薩爾曼·穆斯塔安和桑傑同年出生,在熱鬧擁擠的班德拉區和桑傑一起長大。過去就有人告訴我,他是個早慧的小孩,讀初中時,每一科的成績都是班上第一,讓他一窮二白的父母大吃一驚。滿五歲起,他就和父親一個星期工作二十個小時,在當地的雞圈幫忙拔雞毛及清掃。如此貧賤的出身,也使他的成就更顯難得。

我很了解他的過去。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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