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地理分布

>現今的分布不是物理條件的差異所能解釋的——屏障的重要性——同一大陸的生物的親緣關係——創造的中心——由於氣候的變化、陸地水平的變化,以及偶然方式的擴散方法——在冰期中與世界共同擴張的擴散。

當我們思考地球表面的生物分布時,令我們印象至深的頭一件奇妙的事實便是,依據氣候以及其他一些物理條件,既不能解釋各個區域間生物的相似性,也不能解釋其非相似性。近來,幾乎每一個研究這一論題的作者,均得出了這種結論。但就美洲的情形,便幾乎足以證明其正確性了;因為倘若除了北極周圍幾乎是連續的北部地域之外,所有的作者均會同意,地理分布上的最基本的分界之一,是新大陸與舊大陸之間的分界;然而,倘若我們在美洲的廣袤大陸上旅行,從美國的中部到其最南端,我們會遭遇最為多樣的物理條件;最為潮濕的地區、乾燥的沙漠、巍巍的高山、草原、森林、沼澤、湖泊以及大河,均處於幾乎各種各樣的溫度之下。舊大陸幾乎沒有一種氣候或是外界條件,不能與新大陸相平行——至少有著同一物種一般所需的那樣密切的平行;因為一群生物僅局限在很小的、其條件只是略微有些特殊的區域里,這一現象十分罕見;譬如,可以舉出舊大陸里有些小塊的區域比新大陸的任何地方都熱的例子,然而這些地方並不是棲居著一個特殊的動物群或植物群。儘管舊大陸與新大陸在各種條件上有此種平行現象,可它們的生物是何其不同啊!

在南半球,倘若我們將處於緯度二十五度與三十五度之間的澳洲、南非以及南美西部的大片陸地加以比較的話,我們將發現,一些地方在所有條件上都是極為相似的,但要指出比它們之間那樣的更為不同的三個動物群和植物群,恐怕是不可能的。再者,我們把南美的南緯三十五度以南的生物與二十五度以北的生物加以比較的話,兩地的生物棲居在結果是相當不同的氣候下,然而它們彼此之間的親緣關係,比其與氣候幾近相同的澳洲或非洲的生物之間的關係,遠為密切得多。與海生生物相關的類似事實,也可舉出一些。

在我們進行總體回顧時,令我們印象至深的第二件奇妙的事實則是,任何種類的屏障,或阻礙自由遷徙的障礙,都與各個不同區域生物的差異,有著密切而重要的關係。從新、舊兩個大陸的幾乎所有陸生生物的巨大差異中,我們看到了這一點,只有它們的北部是個例外,那裡的陸地幾乎都是相連的,而且只要氣候稍有變化,北溫帶的類型或許是可以自由遷徙的,正像那裡現今嚴格的北極生物能自由遷徙一樣。在同緯度下的澳洲、非洲和南美生物之間的重大差異中,我們看到了同樣的事實,因為這些地域的相互隔離幾乎已達極致。在每一個大陸上,我們也看到同樣的事實;因為在巍峨而連續的山脈、廣袤的沙漠,有時甚至是大河的兩邊,我們發現不同的生物;儘管因山脈、沙漠等等並不像隔離大陸的海洋那樣地不可逾越,抑或不及海洋持續得那樣久遠,故其生物之間的差異程度,也遠不及不同大陸上生物之間所特有的差異。

再看海洋,我們發現同樣的法則。沒有哪兩個海洋動物群,較之中南美的東、西海岸的更為不同了,兩者之間幾乎連一種共同的魚、貝類或蟹都沒有;然而這些奇妙動物群,僅被一狹窄的但不可逾越的巴拿馬地峽所隔。美洲海岸的西側是廣闊無垠的海洋,沒有一個可供遷徙者駐足的島嶼;在這裡我們見到另一類屏障,一旦越過此處,我們在太平洋的東部諸島便遇到了另一種完全不同的動物群。此處這三個海洋動物群,向北、向南廣闊分布,彼此的平行線相距不是太遠,具有相應可比的氣候;但是,由於彼此間被不可逾越的陸地或大海這樣的屏障所分隔,它們是完全不同的。另一方面,從太平洋熱帶的東部諸島進而西行,我們不再會遇到不可逾越的屏障,而是有無數可以駐足的島嶼,或是連續的海岸,直到歷經半個地球的旅程後,我們抵達非洲海岸;在如此廣闊的空間里,我們不會再遇到界限分明、截然不同的海洋動物群了。儘管在上述美洲東部、美洲西部和太平洋東部諸島的三個相距很近的動物群中,幾乎沒有一種貝類、蟹或魚是共有的,然而卻有很多魚類從太平洋分布到印度洋,而且處於幾乎完全相反的子午線上的太平洋東部諸島與非洲東部海岸,也有很多共同的貝類。

第三件奇妙的事實,部分地業已包括在上面的陳述之中,是同一大陸上或同一海洋里的生物的親緣關係,儘管物種本身在不同地點與不同場所是有區別的。此乃最廣泛的普遍性的法則,每一大陸都提供了無數的實例。然而,當博物學家旅行時,絕不會對下述情形熟視無睹:譬如說從北到南,物種雖不同但其親緣關係顯然相近的生物類群,彼此之間逐次更替。他會聽到親緣關係密切但種類不同的鳥兒,其鳴聲幾近相似,他會看到它們的巢構築形似但又不完全一樣,巢中卵的顏色亦復如此。在麥哲倫海峽附近的平原上,棲居著美洲鴕鳥的一個種,而在北面的拉普拉他平原上,則棲居著該屬的另一個種;但沒有像同緯度下非洲和澳洲那樣的真正鴕鳥或鴯鶓(emu)。在同一拉普拉他平原上,我們看到刺鼠(agouti)和絨鼠(bizcacha),這些動物與我們的野兔和家兔的習性幾近相同,並屬於嚙齒類的同一個目,但是它們明顯地呈現著美洲型的構造。我們登上科迪勒拉山脈巍峨的山峰,發現了絨鼠的一個高山種;我們向水中看去,卻不見海狸或麝鼠,但能見到美洲型的嚙齒類河鼠(coypu)和水豚。其他的例子不勝枚舉。倘若我們觀察一下遠離美洲海岸的島嶼,無論其地質構造可能會有多大的不同,但棲居在那裡的生物在本質上均屬美洲型式的,哪怕它們可能全都是特殊的物種。誠如前一章所示,我們可以回顧一下過去的時代,我們發現當時在美洲的大陸上和海洋里到處可見的,也都是美洲類型的生物。從這些事實中,我們窺見某種深層的有機聯繫,貫穿於空間和時間、遍及水域與陸地的同一地域、並且與物理條件無關。倘若一位博物學家不去深究這一聯繫究竟為何的話,那麼,他必然是了無好奇之心。

根據我的理論,這一聯繫便是遺傳,單單這一原因,就我們確切地知悉,便會使生物彼此間十分相像,抑或如我們在變種中所見,令它們彼此間近乎相像。不同地區的生物的不相似,可歸因於通過自然選擇所發生的變化,在十分次要的程度上亦可歸因於不同的物理條件的直接影響。其不相似的程度,將取決於更為優勢的生物類型,從一地到另一地的遷徙,其過程的難易程度與時間發生的早晚;——取決於它們在相互的生存鬥爭中的作用與反作用;——並且取決於生物與生物之間的關係,誠如我業已常常提及的,這是所有關係中最為重要的。因此,由於阻止遷徙,因而屏障的高度重要性,便開始發揮作用;正如時間對於通過自然選擇的緩慢變異過程所發揮的作用一樣。分布廣泛的物種,其個體繁多,業已在它們自身廣布的原居地里戰勝了很多競爭的對手,當其擴張到新地域時,便有了篡取新地盤的最佳機緣。在其新的家園裡,它們會遭遇到一些新的條件,而且常常會經歷更進一步的變異和改進;因此它們會變得更為成功,並且產生成群的變異了的後代。依據這一攜變遺傳的原理,我們便能理解,為什麼屬的一些部分、整個的一些屬,甚至於一些科,會局限在相同的地域之內,這一情形是如此常見而且盡人皆知的。

誠如前一章里所述,我不相信有什麼必然的發展法則。蓋因每一個物種的變異性,皆為獨立的屬性,而且變異性只有在複雜的生存鬥爭中對每一個個體有利時,方能為自然選擇所利用,故不同物種的變異程度,在量上也是不均等的。譬如,倘若有幾個物種,彼此間原本是直接競爭的,卻集體地遷入一個新的、其後變為與外界隔離的地域,那麼,它們便不太會發生什麼變異;因為遷徙也好,隔離也罷,其本身並不能發生任何作用。這些因素只有在生物彼此間產生了新的關係,並與其周圍的物理條件產生了新的關係(這一點較前一點為次要)時,方能發生作用。誠如我們在前一章中所見,有些生物類型從一個極為遙遠的地質時代起,就一直保持著幾近相同的性狀,同樣,某些物種業已遷徙穿越了廣闊的空間,卻並未發生很大的變化。

根據這一觀點,很明顯,同屬的幾個物種儘管如今棲居在相距最為遙遠的世界各地,但由於均從同一祖先那裡傳衍下來的,因而它們最初肯定是發生於同一原產地。至於那些在整個地質時期里經歷了很少變化的物種,自不難相信它們皆是從同一個區域遷徙而來的;蓋因自亘古而來相伴發生的地理上和氣候上的巨大變化期間,幾乎任何距離的遷徙都是可能的。然而,在很多其他的情形中,我們有理由相信,一個屬中的若干物種是在相對較近的時期內產生的,在這方面就有很大的困難了。同樣明顯的是,同一個物種中的個體,儘管現如今棲居在相距很遠並相互隔離的地區,它們必定來自同一地點,即它們的雙親最初產生的地方:因為誠如前一章里業已解釋過的,從不同物種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