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39

三隻眼睛冷冷地瞪著楚斯,其中兩隻是帶有酒意的淺藍色眼珠,第三隻是黑洞洞的圓眼珠,也就是他那把斯泰爾手槍的槍口。握著手槍的男子與其說是坐著不如說是躺在扶手椅上,修長的雙腿張開在地毯上。男子用嘶啞嗓音說:「那就告訴我吧,班森,告訴我迪拜的事。」

楚斯咳了兩聲,媽的,喉嚨怎麼這麼干。

「有天晚上有人來按我家門鈴,我接起對講機,有個聲音說要跟我談談。起初我不想讓他進來,可是他提到一個名字……呃……」

楚斯用拇指和中指捏著下巴。

哈利靜靜等待。

「有件很遺憾的事我以為沒人知道。」

「什麼事?」

「以前有個被拘留者需要一點教訓,我以為沒人知道是我……教訓他的。」

「造成傷害了嗎?」

「他父母本來想提出起訴,但那小子沒辦法在隊伍里把我指認出來,一定是因為我傷到了他的視神經。這是不是叫因禍得福?」楚斯發出緊張的呼嚕笑聲,又趕緊閉嘴,「找上門來的男人知道這件事,他說我有保持低調的天分,還說願意付很高的價碼來聘用我這種人才。他說的是挪威語,只是有點口音,不過聽起來還挺正派的,所以我就讓他進來了。」

「你見過迪拜本人?」

「見過。他一個人來,是個老頭,穿著優雅的老式西裝,還有背心、帽子和手套。他說明他想派給我的工作,提出願意支付的金額。他行事非常謹慎,說以後我們不會再碰面、不會用手機聯絡、不會有電子郵件往來,這樣就不會被追蹤。我覺得這樣還蠻好的。」

「那要怎麼安排工作?」

「任務會寫在墓碑上,他跟我說墓碑的位置。」

「在哪裡?」

「舊城區墓園,我也是在那裡收錢。」

「告訴我關於迪拜的事,他是誰?」

楚斯看著遠方,心中計算著得失與後果。

「你在猶豫什麼,班森?你不是說你會說出關於他的一切?」

「你知道我跟你說這些是冒了多大的……」

「上次我見到你的時候,迪拜的兩個手下想請你吃子彈。就算我沒用這把槍指著你,你也已經失寵了,班森。說出來,他是誰?」

哈利的雙眼直視著他。楚斯心想,那雙眼睛像是把我看透了。這時手槍擊錘又動了動,他心中的計算頓時變得簡單了許多。

「好好好,」楚斯說,舉起雙手,「迪拜不是他的本名,他們都叫他迪拜是因為他手下藥頭穿的球衣都在給一家飛往阿拉伯國家的航空公司打廣告。」

「給你十秒鐘說些我還沒自己想出來的事。」

「等一下等一下,我就要說了!他本名叫魯道夫·阿薩耶夫,他是俄羅斯人,父母是持不同政見的高級知識分子,也是政治難民,至少他在法庭上是這樣說的。他在很多國家住過,會說大概七種語言。他在七十年代來到挪威,稱得上是哈希什的走私先鋒。他行事非常低調,卻在八十年代被手下出賣,當時販毒和走私毒品的刑罰跟叛國罪一樣重,所以他吃了很久的牢飯。出獄後他搬到瑞典,改賣海洛因。」

「賣海洛因的刑期跟賣哈希什一樣,利潤卻高很多。」

「沒錯。他在哥德堡建立了販毒網,可是在一個卧底警察遭到殺害以後,他不得不隱匿身份,大概兩年前回到奧斯陸。」

「這些是他告訴你的?」

「不是不是,這些是我自己查出來的。」

「真的?怎麼查?我以為這傢伙是幽靈,沒人知道他的事。」

楚斯低頭看看雙手,又抬頭看看哈利,臉上幾乎透出微笑,因為這件事一直讓他心癢難耐,很想跟別人炫耀說他如何用計騙過迪拜,卻苦無對象可說。他舔了舔嘴唇:「那天他就坐在你坐的那張椅子上,雙手放在扶手上。」

「然後呢?」

「他的襯衫袖子後縮,手套和外套袖口之間露出一道空隙,那裡的肌膚有一些白色疤痕。你知道的,就是那種除去刺青後留下的疤痕。我一看到他手腕上的疤痕,就想到……」

「監獄。他戴手套是為了不留下指紋,不讓你有機會拿去比對資料庫。」

楚斯點了點頭,不得不佩服哈利領悟力強,腦筋又動得很快。

「沒錯。我同意他開出的條件以後,他看起來放鬆了一點。交易談成後,我跟他握手,他取下一邊的手套。後來我在我的手背上採集到一個還算清晰的指紋,在計算機上找到符合的數據。」

「魯道夫·阿薩耶夫,也就是迪拜,他怎麼能隱藏身份這麼久?」

楚斯聳了聳肩:「這種事我們在歐克林見得多了。這個大人物跟其他被逮到的毒梟有所不同,那就是他的組織很小,他跟外界的往來很少,親信也很少。那些自以為有壯盛軍團層層保護才算安全的毒梟總會被抓獲,因為總會有手下不忠,總會有人想要篡位,或為了換取減刑而把首領供出來。」

「你只見過他一次,就在這裡?」

「還有一次,那次是在燈塔餐廳,我想那個人應該是他。他在門口一看見我就轉身離開。」

「所以傳言是真的啰,他就像幽靈一樣在城裡飄來飄去。」

「誰知道呢。」

「你去燈塔餐廳幹嗎?」

「我?」

「警方又不能去那裡執行任務。」

「我認識一個在那裡工作的女生。」

「嗯,瑪蒂娜?」

「你認識她?」

「你是不是坐在餐廳里看她?」

楚斯覺得血氣沖腦:「我……」

「放輕鬆,班森,你剛才排除了自己的嫌疑。」

「什……什麼?」

「你就是那個纏擾者,瑪蒂娜以為你是卧底警察。古斯托遇害的時候你就在燈塔餐廳對不對?」

「纏擾者?」

「別多想,快回答。」

「天哪,你該不會以為我……我為什麼要殺害古斯托·韓森?」

「說不定這項任務是阿薩耶夫派給你的,」哈利說,「但你也有個強烈的殺人動機,因為古斯托曾在摩托幫俱樂部目睹你用電鑽殺死一個人。」

楚斯思考哈利說的話。他是個時時刻刻都生活在謊言中的警察,總是利用個人經驗來判斷對方說的話是真是假。

「這也讓你有殺害歐雷克·樊科的動機,他是另一個目擊者。那個在監獄裡企圖刺死歐雷克的……」

「那傢伙不是我派去的!這你得相信我,霍勒……我跟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只負責燒毀證據而已。我從來沒殺過人,摩托幫俱樂部的那件事純粹只是巧合。」

哈利側過了頭:「那你去萊昂旅館找我那天是不是打算殺了我?」

楚斯吞了口口水。哈利這傢伙有辦法殺了他,媽的他真的可以動手殺了他。只要在他太陽穴上開一槍,擦去手槍上的指紋,再把槍塞到他手中就好了。現場沒有闖入痕迹,薇迪絲可以做證說看見他獨自回家,表情看起來冷漠且沮喪,再加上他還打電話去警署請過病假。

「那天出現在旅館的那兩個傢伙是誰?是不是魯道夫的手下?」

楚斯點了點頭:「後來他們跑了,我開槍射中其中一個人。」

「那是怎麼回事?」

楚斯聳了聳肩:「我猜是因為我知道太多內情了。」他擠出笑聲,聽起來彷彿是卡了痰的咳嗽聲。

兩人坐著不動,彼此對望。

「你打算怎麼做?」楚斯問道。

「把他緝捕歸案。」哈利說。

緝捕歸案。楚斯已經很久沒聽見有人這樣說了。

「所以他身邊會有人嗎?」

「頂多三四個吧,」楚斯說,「也說不定就只有那兩個傢伙。」

「嗯,你有其他硬傢伙嗎?」

「硬傢伙?」

「除了這些之外。」哈利朝咖啡桌上的兩把手槍和一把MP5衝鋒槍點了點頭,這些武器都已裝填子彈,蓄勢待發,「我會把你銬起來,然後搜查屋子,所以你最好現在就跟我說。」

楚斯衡量輕重,朝卧房點了點頭。

楚斯開啟衣櫃門,打開日光燈。冷色調的光線照亮裡頭的物品,哈利看了不禁搖頭。衣櫃里放了六把手槍、兩把大型刀具、一把黑色警棍、好幾副銅指虎、一副防毒面具,此外還有一把所謂的短筒防暴槍,這種槍粗粗短短,槍身中段設有大型筒式彈倉,裡頭裝填的是催淚彈。這些武器是楚斯以報廢的名義從警方彈藥庫拿來的。

「你真是瘋了,班森。」

「怎麼說?」

哈利伸手指了指。楚斯在櫃壁上釘了釘子,還畫上每種武器的輪廓,讓每樣武器都有固定的擺放位置。

「防彈背心掛在衣架上?是怕它皺嗎?」

楚斯默然不語。

「好吧,」哈利說,取下防彈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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