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34

哈利醒了過來,發現自己在一個上了鎖的房間里,正上方的牆壁上掛著一張海報,裡頭是個骨瘦如柴的人體。海報旁邊是個雕工精細的木刻品,刻的是一個男人掛在十字架上,流血致死。木刻品旁邊是一個又一個的葯櫃。

他在沙發上翻身,想回到昨天完結的地方,把整個局勢看清楚。目前他掌握了很多的「點」,但卻還沒辦法把這些點連起來,更別說這些點暫時都還只是假設而已。

假設一:楚斯·班森是燒毀者,他在歐克林的職位正好適合替迪拜效力。

假設二:貝雅特在DNA資料庫里發現符合的人是班森,這就是為什麼她不肯鬆口,除非百分之百確定。古斯托指甲底下的血跡樣本竟然指向警方自己人。倘若正確無誤,那麼古斯托用手去抓楚斯的那天,就是他遇害的那天。

但接下來就是令人納悶的部分。倘若楚斯真的替迪拜工作,並接到命令要送哈利「上路」,那麼那兩個宛如《福祿雙霸天》電影主角的男子為什麼會出現,還跟楚斯自相殘殺?如果他們是迪拜的手下,為什麼會和燒毀者兵戎相見?他們不是同一陣線的嗎?或者那隻不過是一場計畫不良的行動?或者根本沒有計畫這回事,說不定楚斯是擅自行動,意圖制止哈利把在古斯托墳墓里發現的證據送出去,進而暴露他的身份?

門外傳來鑰匙的碰撞聲,房門打開。

「早安,」瑪蒂娜的聲音宛如鳥兒的啁啾聲,「感覺怎麼樣啊?」

「好多了,」哈利沒說實話。他看了看錶,六點鐘。他掀開被子,雙腳一晃站到地上。

「我們的醫務室平常是不讓人過夜的,」瑪蒂娜說,「躺下來吧,我替你的脖子換新繃帶。」

「昨天晚上謝謝你收留我,」哈利說,「但我說過,窩藏我是有危險的,所以我想我該走了。」

「躺下來!」

哈利看著她,嘆了口氣,乖乖聽話。他閉上眼睛,聽見瑪蒂娜打開和關上抽屜的聲音、剪刀在玻璃上發出的噹啷聲、樓下的燈塔餐廳擁進第一批客人來吃早餐的聲音。

瑪蒂娜解開她昨晚包上的繃帶。哈利打電話給貝雅特,卻被轉入語音信箱,簡短的語音告訴他請長話短說,嗶。

「我已經知道那個血跡樣本的主人是一個前克里波警探,」哈利說,「就算今天病理組確認了這件事,你也先不要告訴任何人,現在光憑這個還不足以申請逮捕令,如果我們打草驚蛇,他可能會燒了全部案宗,逃之夭夭。所以我們應該用別的名義逮捕他,好安心進行調查工作,那個名義就是他曾經闖入亞納布區的摩托幫俱樂部。如果我沒搞錯的話,這個人是歐雷克的共犯,歐雷克也願意出面做證。楚斯·班森現在是歐克林的人,我想請你傳真一張他的照片去漢斯·克里斯蒂安·西蒙森的辦公室,請他把照片拿去給歐雷克指認。」

哈利結束通話,深深吸了口氣,突然覺得想吐,這感覺十分強烈,他不由得別過頭去,感覺胃裡的東西一路往上涌。

「痛不痛?」瑪蒂娜問道,拿沾了酒精的棉花沿著哈利脖子和下巴上的傷口擦拭。

哈利搖了搖頭,朝那瓶打開的酒精點了點頭。

「對,」瑪蒂娜說,旋起瓶蓋。「難道永遠都戒不掉嗎?」她低聲說。

「什麼?」哈利用嘶啞的聲音說。

她沒有回答。

哈利的視線在醫務室里飄來飄去,想找個東西讓自己分心,讓頭腦可以集中注意力,什麼東西都好。他的視線找到一隻金戒指。瑪蒂娜在照料他的傷口前,先把這隻金戒指除下來,放在沙發上。她和里卡爾已經結婚好幾年了,戒指上有許多缺角和刮痕,不再像挪威電信的托西森的戒指那樣嶄新亮麗。哈利突然覺得身體發冷、頭皮發癢。當然這可能只是汗水造成的。

「那是純金的嗎?」哈利問道。

瑪蒂娜開始繞上新的繃帶:「那是婚戒,哈利。」

「所以呢?」

「所以它當然是純金的啊。人就算再怎麼窮,婚戒也不會買非純金的。」

哈利點了點頭。他的頭皮癢了又癢,頸背汗毛直豎。「我就買了非純金的。」他說。

瑪蒂娜大笑:「那全世界只有你一個人會做這種事,哈利。」

哈利看著那隻戒指。瑪蒂娜的這句話彷彿正中紅心。「才怪,全世界才不是只有我一個人……」他緩緩說道,頸背豎起汗毛。絕對錯不了。

「嘿,等一下……我還沒弄完!」

「可以了。」哈利說,已經坐了起來。

「那起碼你應該換套乾淨的衣服,你渾身都是垃圾味、汗臭味和血腥味。」

「蒙古人在大戰之前,都會把動物的排泄物塗在身上。」哈利說,扣上襯衫扣子,「如果你想給我什麼東西的話,一杯咖啡就可以了……」

瑪蒂娜用認命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走出房門下樓,不住搖頭。

哈利趕緊拿起手機。

「喂?」克勞斯·托西森的聲音聽起來像殭屍,背景里的兒童尖叫聲可能是主因。

「我是哈利·霍勒,如果你幫我這個忙,我以後再也不會來煩你,托西森。我想請你幫我查幾個基站,我想知道七月十二日晚上楚斯·班森去過的所有地方,他住在曼格魯區的某個地方。」

「我們沒辦法那麼精準定位或畫出……」

「每分鐘的移動路線,我知道,你只要儘力就好。」

一陣靜默。

「就這樣?」

「不是,還有一個名字。」哈利閉上眼睛,努力回想鐳醫院的名牌,喃喃自語片刻,然後對著手機大聲且清楚地說出一個名字。

「記下來了。對了,你說『再也不會』的意思是……?」

「就是再也不會。」

「了解,」托西森說,「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昨天警方來問你的手機號碼,可是你名下沒有。」

「我有一個未登記的中國手機號碼。」

「他們好像想追蹤你,發生了什麼事?」

「你真的想知道嗎,托西森?」

托西森沉默片刻,說:「不想,有發現我再打給你。」

哈利結束通話,心下盤算自己有什麼選擇。警方想追蹤他,就算他們找不到登記在他名下的電話,還是可以把線索拼湊起來,只要調出蘿凱的通話記錄,就會發現上面出現他的中國手機號碼。手機會暴露他的行蹤,他得把手機處理掉才行。

瑪蒂娜端了杯熱騰騰的咖啡回來,哈利啜飲兩大口,直接問可不可以借她的手機用幾天。

她用單純直接的眼神端詳著哈利,然後說好,只要他全盤考慮過就行。

哈利點點頭,接過她的紅色小手機,吻了一下她的臉頰,端著咖啡去樓下餐廳。餐廳里已有五張桌子坐了人,待會兒還會有更多衣衫襤褸的早起遊民前來。哈利找了張空桌坐下,匆匆鍵入中國手機里的聯繫人號碼,發送簡訊通知親友說他暫時更換號碼。

毒蟲跟其他人一樣難以理解,但有一點他們很容易被料到,因此當哈利把他的中國手機留在桌上,起身去上洗手間時,心裡清楚地知道這樣做會導致什麼結果。他回來時,手機已不在原地,它已踏上一段旅程,警方將會通過基站的信號在城裡追著它到處跑。

哈利自己則走出燈塔餐廳,踏上德揚街,朝格蘭區走去。

一輛警車開上山坡,朝他的方向駛來,他立刻低頭拿出瑪蒂娜的手機假裝在講電話,遮住大部分的臉。

警車從他身旁駛過。接下來這幾個小時他都得保持低調才行。

更重要的是他心中雪亮,知道該從何處開始著手。

楚斯躺在層層疊疊的雲杉樹叢下。

他的腦子整個晚上都在重複播放同一段影像:狼臉小心翼翼地退開,說:「放輕鬆。」彷彿是對停戰的祈禱。他們拿槍指著彼此。狼臉。舊城區墓園外的轎車司機。迪拜的手下。狼臉彎腰扶起被楚斯開槍射中的大塊頭,放低手槍。他以前一定當過軍人或警察,反正他身上散發出一種什麼狗屁榮譽感之類的味道。這時大塊頭呻吟了一聲。他還活著。楚斯既鬆了口氣,又覺得可惜。但他沒幹涉狼臉的動作,讓他扶起大塊頭,搖搖晃晃地沿著走廊往後門走去。大塊頭的鞋子里因為積了血而吱吱作響。他們一出去,楚斯立刻戴上全罩式頭套奔出房門,經過前台,跑到薩博轎車上,直接把車開到這裡,而不是回家,因為這裡是個隱秘又安全的地方。在這裡沒人看得見他,只有他才知道這個地方,每當他想看她就會來這裡。

這地方位於曼格魯區,是個很受歡迎的健行區,但健行者只會走在固定的路徑上,不會來到這塊岩石附近,況且周圍都被濃密的矮樹叢給包圍了。

米凱和烏拉的房子曾矗立在岩石對面的山脊上,從這裡可以清楚地看見客廳的窗戶,有無數個夜晚他看見她坐在客廳里。她只是坐在沙發上,多年來她的美麗臉龐和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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