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30

他們一共三人,手牽著手,正在走廊上奔跑。哈利高聲說他們得把手拉緊才行,這樣雪崩來襲時大家才不會被衝散。他聽見雪崩從後方逼近,先聽見隱約的隆隆聲,接著是轟然巨響。雪崩怒吼而至,那是白森森的黑暗、黑茫茫的混亂。他奮力把手握緊,但還是感覺他們的手從他手中溜走。

哈利心頭一驚,醒過來,看了看錶,發現自己睡了三個小時。他深深呼了口氣,彷彿這口氣憋了很久,只覺得渾身是傷,脖子疼痛,頭痛欲裂,而且滿身大汗,連西裝都濕了,出現一塊塊的深色水漬。他不用轉頭也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電熱爐:有人把烤箱的開關打開了。

他站起身來,蹣跚地走進更衣室。長椅上放著幾件衣服,門外傳來球拍的擊球聲。原來這些球友打算在打完球之後使用桑拿房。

哈利走到水槽前,看了看鏡中的自己。滿眼血絲,臉皮發紅浮腫,脖子上纏著荒謬可笑的銀色封箱膠帶,膠帶邊緣嵌入柔軟的肌膚。他洗了把臉,走進晨光之中。

球場上有三個人,一看就知道是退休人士,肌膚晒成古銅色,具有退休人士特有的細長雙腿。他們停下來,看著哈利,其中一人調整眼鏡。

「我們打雙打還差一個人,年輕人,你想不想……」

哈利直視前方,盡量用平靜的聲音說話。

「抱歉,我有網球肘。」

他朝斯科延區走去時背後依然能感覺到那三人的視線。這附近應該有公交車經過才對。

楚斯敲了敲歐克林處長辦公室的門。

「請進!」

米凱站著,手拿話筒放在耳邊,看起來很冷靜,但楚斯太了解他了,只見他的手不斷撥弄著精心梳理的頭髮,加上稍微急促的說話方式和蹙起的眉頭。

米凱掛上電話。

「今天早上壓力很大?」楚斯問道,遞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給米凱。

歐克林處長用驚訝的神情看著咖啡杯,接了過來。

「是署長打來的,」米凱說,朝電話點了點頭,「記者都在追問他馬瑟盧大道發生的事,那位老太太的家被轟得七零八落,他要我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怎麼回答?」

「接警中心接到維斯特墓園警衛的通知,說有人挖掘古斯托·韓森的墳墓,立刻派警車前往。同人抵達時,嫌犯已經逃走,就在這時馬瑟盧大道發生槍擊事件,有人持槍射擊某個闖入民宅的傢伙。老太太飽受驚嚇,只說闖入者是個很有禮貌的年輕人,身高兩米,臉上有條疤。」

「你認為這起槍擊案跟掘墓有關係?」

米凱點了點頭:「她家客廳地上的許多泥土確實來自墓園。所以署長想知道這件事是不是跟毒品有關,是不是又發生幫派衝突,情況是不是在我掌控之中,等等。」米凱走到窗前,用食指撫摸著窄鼻樑。

「這就是你找我來的原因?」楚斯問道,謹慎地喝了口咖啡。

「不是,」米凱說,背對楚斯,「我只是在想,我們接到匿名線報說那天晚上整個灰狼幫都會出現在麥當勞那次,你是不是沒參加逮捕行動?」

「對,」楚斯說,咳了一聲,「那晚我生病,沒辦法去。」

「你最近也是生同樣的病嗎?」米凱說,並未轉身。

「啊?」

「有些同人抵達摩托車俱樂部時非常詫異,因為門沒上鎖,他們在想圖圖怎麼可能會跑出去,因為奧丁說那天晚上他讓圖圖負責看守。沒有人知道我們會突襲吧,是不是?」

「據我所知是沒有,」楚斯說,「只有我們自己知道。」

米凱繼續看著窗外,搖晃腳跟,雙手叉腰,身體前後擺動。

楚斯擦了擦上唇,希望汗水不那麼明顯:「還有什麼事嗎?」

米凱的身體持續前後擺動,像個身材過於矮小的男孩想看清楚另一頭的東西。

「沒事了,楚斯。還有,謝謝……你的咖啡。」

楚斯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走到窗前,看見了剛才米凱肯定也看見的東西。樹上釘著一張紅色海報。

中午十二點,施羅德酒館外一如往常有許多貪杯的酒客正在等莉塔開店。

「哎喲……」她一看見哈利就說。

「放輕鬆,我不是來喝啤酒的,只是來吃早餐,」哈利說,「還有要請你幫個忙。」

「我是說你的脖子,」莉塔說,替哈利把門拉開,「已經發青了,還有那是什麼?」

「封箱膠帶。」哈利說。

莉塔點了點頭,轉身去幫客人點餐。施羅德酒館的政策是不管客人的閑事。

哈利在轉角窗邊那張餐桌前坐下,打電話給貝雅特。

電話轉入語音信箱,哈利等待嗶聲響起。

「我是哈利,昨天晚上我碰到一個老太太,可能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我認為我暫時不方便出現在警局或相關場所。我會在施羅德酒館留下兩個血樣袋,請你親自來找莉塔拿。另外還想請你幫個忙,貝爾曼會派一個小組去收集布林登區那附近的房屋地址,我想請你在這份地址清單送到歐克林之前取得一份複印件,而且儘可能謹慎一點。」

哈利結束通話,接著打給蘿凱。電話又被轉到語音信箱。

「嗨,我是哈利,我需要幾件乾淨的合身衣服,以……以前我在你家留了一些。我要搬去廣場飯店,換個好一點的地方。你回家以後如果可以請計程車送幾件衣服過來,那就……」他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想找些可以逗她笑的話來說,比如「帥呆了」或「超棒哦」或「棒極了」之類的,但最後只是說了句傳統的「太好了」。

莉塔端上咖啡和炒蛋,哈利又打電話給漢斯,她用責備的目光看了哈利一眼。施羅德酒館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禁止玩電腦、棋盤遊戲和手機,這裡是喝酒(最好是喝啤酒)、進食、聊天或閉上嘴巴的地方,再不然也可以看報紙,看書已處於灰色地帶。

哈利做個手勢,表示電話很快就會打完,莉塔仁慈地點了點頭。

漢斯聽起來鬆了口氣,同時也嚇壞了:「哈利嗎?我的老天,你沒事吧?」

「以程度一到十來看……」

「是……?」

「你聽說馬瑟盧大道發生槍擊事件了嗎?」

「天哪!那是你嗎?」

「你有槍嗎,漢斯?」

哈利似乎聽見他吞了口口水。

「我需要槍嗎,哈利?」

「你不需要,我需要。」

「哈利……」

「只是用來防身而已,以防萬一。」

漢斯沉默片刻:「我爸留了一把老獵槍給我,是用來獵麋鹿的。」

「聽起來不錯。你可以把它包起來,在四十五分鐘內送到施羅德酒館嗎?」

「我盡量。你在幹嗎?」

「我……」哈利說,看見莉塔警告的眼神從櫃檯射來,「我正要吃早餐。」

楚斯朝舊城區教堂走去,他發現他平常通過的那扇柵門外停著一輛黑色轎車。副駕駛座車門打開,一名男子下車,他身穿黑色西裝,身高遠超過一米八,下巴強而有力,劉海平直,某種不好定義的亞洲輪廓總讓楚斯聯想到薩米人、芬蘭人和俄羅斯人。男子身上那套西裝顯然是定做的,但肩膀仍嫌太窄。

男子站到一旁,打個手勢,要楚斯坐進副駕駛座。

楚斯停下腳步。如果這些傢伙是迪拜的手下,那不就等於違反不直接接觸的原則?這令楚斯感到意外。

他猶疑不決。

假如他們打算除掉燒毀者,這正是他們會採用的方式。

楚斯看著那名高大男子。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楚斯也分辨不出男子拿出太陽鏡戴上是好還是壞。

當然他也可以轉身逃跑,可是接下來呢?

「都是為了Q5。」楚斯喃喃自語。

車門立刻關上。車內甚陰暗,可能是因為深色車窗的緣故,冷氣異常地強,感覺像是低於零下好幾度。駕駛座上坐著一名狼臉男子,同樣穿著黑西裝,留著平直的劉海。可能是俄羅斯人。

「很高興你能來。」楚斯背後響起一個聲音,他沒有轉頭。這個口音。是他。迪拜。那個不為人知的男人,不為其他人所知的男人。但就算楚斯知道他的名字、認得他的面孔,又有什麼好處?再說,做人不要吃裡爬外。

「我要你替我們去捉拿一個人。」

「捉拿?」

「把他『接走』,帶來交給我們,接下來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我跟你說過我不知道歐雷克·樊科在哪裡。」

「我說的不是歐雷克·樊科,而是哈利·霍勒。」

楚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哈利·霍勒?」

「你知道這個人?」

「當然知道,他是犯罪特警隊的,這傢伙瘋瘋癲癲,還是個酒鬼,破過幾個案子。他在奧斯陸?」

「他住在萊昂旅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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