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28

謝爾蓋抓不住,他就是抓不住。該死的雨水淋濕了男子的頭顱和頭髮,短而平的頭髮在他手指底下滑動,令他無法把男子的頭往後扳。他的左手再往前抓,勾住男子的額頭猛往後拉,同時拿刀朝男子喉嚨上划去。男子身體一震。謝爾蓋划下一刀,感覺刀鋒接觸皮膚,刀子切穿肌膚。有了!溫熱的鮮血噴上他的拇指。刀子切得不如他預期的那麼深,但只要男子的心臟再跳個三下,生命就會終結。他抬頭朝鏡子望去,想看鮮血泉涌而出。他看見一排白森森的牙齒,下方是一道裂口,鮮血從裂口中湧出,往下流到胸前的襯衫上。接著他看見男子的雙眼,眼神冷酷而憤怒,猶如掠食動物的兇惡目光。於是他明白,任務尚未達成。

哈利感覺到一隻手罩上頭頂時,立刻憑直覺知道,這隻手的主人不是喝醉的酒客,也不是他的老朋友,而是屬於「他們」。那隻手滑了開來,這讓他有十分之一秒的時間望向鏡子,看見閃閃發亮的鋼刀。他只看一眼就知道那把刀的目標何在。接著那隻手勾住他的額頭,把他的頭往後扳。要把手放在喉嚨與刀鋒之間已然太遲,因此他雙腳在擱腳橫木上用力一蹬,把身體往上頂,同時下巴盡量朝胸部下壓。刀子劃入肌膚時,他並未感到疼痛,直到刀子切過下巴,穿透骨頭外圍的敏感骨膜時,痛感才傳來。

他在鏡中和背後那名男子目光相觸。男子把哈利的頭往後扳,讓兩人看起來像是在擺姿勢拍照的好友。哈利感覺刀子抵住他的下巴和胸口,正在尋找兩條頸動脈中的一條。他知道再過幾秒對方就會成功。

謝爾蓋用整隻手臂勾住男子的額頭,用儘力氣往後扳。男子的頭被扳得往後仰。謝爾蓋在鏡中看見刀子終於找到下巴和胸口之間的空隙,乘虛而入。鋼鐵刀鋒切入喉嚨,往右朝頸動脈移動。乒!男子舉起右手,一根手指擋在刀子和動脈之間。但謝爾蓋知道鋒利的刀鋒絕對有辦法切斷手指,問題只在於壓力是否足夠。他用力,再用力。

哈利感覺到刀子上所施加的壓力,但也知道刀子無法再繼續前進。即使是強度最高的金屬,也無法切穿鈦合金,無論這鈦合金是不是香港製造的。但這傢伙身強體壯,很快就會發現刀子切不過去。

哈利伸出另一隻手往前摸索,打翻酒杯,摸到一樣東西。

那是個T字形的基本款開瓶器,上面有一根短螺旋鑽。他把開瓶器的把手握在食指和中指間。耳中聽見刀子滑過義肢的聲音,他心頭一驚,趕緊強迫自己垂眼望向鏡子,看清楚要瞄準的位置。他朝旁邊揚起手,往頭部後方刺了下去。

鑽子的尖端刺進男子頸部側邊的肌膚,哈利感覺到對方身子一僵,但鑽子只造成皮肉傷,未能達到阻止的效果。那人開始把刀改往左劃。哈利集中精神。操作這支開瓶器需要一隻穩定而熟練的手,然而要穿透軟木塞,只需要轉幾下就行了。哈利轉了兩下,感覺鑽子穿透肌肉,往下穿入。他感覺到柔韌的阻力。那是食道。他用力一拔。

這感覺就像是從裝滿葡萄酒的桶子側面拔開塞子。

謝爾蓋·伊萬諾夫在鏡子里看著整個過程,活生生感覺到他的第一下心跳所產生的壓力讓一道鮮血朝右方噴出。他的腦子接收到這個景象,加以分析,並得出結論:他想劃開喉嚨的那個男人用開瓶器找到了他的頸動脈,扯破血管,使得生命之血汩汩流出。他在心臟跳動第二下、失去意識之前,腦子裡轉了三個念頭。

他讓伯父失望了。

他再也看不見心愛的西伯利亞了。

他會帶著名不符實的刺青下葬。

心臟跳動第三下,他的身體往下倒。歌曲播完,謝爾蓋也已氣絕身亡。

哈利從高腳凳上起身,在鏡中看見一道割痕划過下巴,但這並不是最糟的。有幾道很深的割痕划過他的喉嚨部位,鮮血直流,染紅了衣領。

酒吧里其他三名酒客早已不見蹤影。哈利低頭看著倒在地上的男子,那人頸部的傷口仍有鮮血流出,但已不是在噴了,這表示他的心臟停止跳動了,急救已沒有意義。哈利知道即使男子還活著,也絕對不可能透露主使者是誰,因為他看見男子身上露出襯衫外的刺青。他雖不知道圖案的含義,但知道是俄羅斯刺青,說不定是黑種子幫的。這種刺青跟酒保身上的典型西方刺青不同。只見酒保背抵鏡面酒架,驚恐地看著眼前的景象,瞳孔變得好黑,彷彿連眼白也被覆蓋。涅槃樂隊的音樂聲逐漸減小,酒吧里一片寂靜。哈利看著橫躺在桌上的威士忌杯。

「抱歉,弄得一團糟。」他說。

他拿起吧台上的抹布,擦了擦雙手,又擦了擦酒杯跟開瓶器的把手,再把開瓶器放回原位。他查看自己的血是否沾到吧台或地面上,然後俯身在男子的屍體旁,擦拭男子鮮血淋漓的手以及長長的象牙色刀柄和薄薄的刀身。這武器比他拿過的任何刀子都要沉重。之所以稱之為武器是因為這把刀除此之外難做他用。它的刀鋒鋒利得有如日本壽司刀。哈利遲疑片刻,便將刀身折入刀柄,聽見卡榫卡上時發出輕柔的咔嗒聲,再扣上保險栓,放進口袋。

「可以用美元付賬嗎?」哈利問道,捏著抹布從皮夾里拿出一張二十元美鈔,「上面寫著這是美國的法定貨幣。」

酒保口中發出細弱的哀鳴聲,彷彿想說話,卻暫時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哈利正要離去,又停下腳步,轉身朝鏡面酒架上的酒瓶望去,再度舔了舔嘴唇。他靜靜站立了一秒鐘,身體似乎抽動了一下,才轉身離去。

哈利在滂沱大雨中穿越馬路。他們知道他住在哪裡。當然啦,他們可以跟蹤他,但也可能是年輕的接待員通風報信,或者那個燒毀者在旅館住房記錄里查到了他的名字。他可以從旅館後院進去,如此就能悄悄回到房間。

旅館後方通往街道的柵門上了鎖。哈利咒罵一聲。

他走進旅館大門時,接待櫃檯里空無一人。

他爬上樓梯,踏進走廊,在淺藍色油地毯上留下一排宛如摩斯密碼般的紅點。

走進房間後,他從床邊桌里拿出縫紉包,進入浴室,脫下衣服,倚在水槽邊。水槽很快就被鮮血染紅。他沾濕一條擦手巾,擦拭下巴和脖子,但脖子上的傷口很快就被鮮血填滿。他在冰冷的白光中將棉線穿過針眼,再用縫衣針縫合頸部肌膚。針先從傷口下方穿入,再從上方穿出。他縫到一半停下,擦去鮮血再繼續。就在快縫完之際,線竟然斷了。他咒罵一聲,把線拔出來,重新再縫一次,這次用了兩股線。完成之後再縫下巴的傷口,這次就簡單多了。他洗去上半身的血跡,從行李箱里拿出一條幹凈襯衫,在床沿坐下。他覺得頭暈,但動作得加快,因為他猜測他們應該就在不遠處。他必須立刻行動,搶在他們發現他還活著之前。他打電話給漢斯,鈴聲響了四聲後,他聽見一個充滿睡意的聲音:「我是漢斯。」

「我是哈利。古斯托埋在哪裡?」

「維斯特墓園。」

「你準備好工具了嗎?」

「準備好了。」

「我們今晚就行動,一小時後在墓園東側的小路碰面。」

「現在?」

「對,還有帶一些繃帶來。」

「繃帶?」

「只是理髮師手藝不佳而已。六十分鐘後碰面可以嗎?」

漢斯沉默片刻,嘆了口氣,說:「好。」

哈利正要掛上電話,似乎聽見一個睡意濃重的聲音,另一個人的聲音。哈利穿上衣服,說服自己是他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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