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0

峽灣反射的陽光十分刺眼,哈利雖然戴著那副女款太陽鏡,卻也不得不眯起雙眼。

奧斯陸不僅在碧悠維卡區進行了拉皮手術,還在伸入峽灣的新地區進行了硅膠隆胸,把原本平坦無趣的部分整頓得更有看頭。這個硅膠奇蹟就叫作許侯門區,整個地段看起來十分昂貴。這裡有著擁有昂貴峽灣海景和碼頭的昂貴豪宅,以及出售高檔商品的昂貴珠寶店。美術館的拼花地板木料來自你不曾聽過的叢林,美術館建築本身比館內牆上掛的藝術品還來得壯觀。峽灣末端的乳尖之處有一家餐廳,菜單列出的價格正是奧斯陸會取代東京成為全球物價最高城市的原因。

哈利踏進這家餐廳,領班說歡迎光臨。

「我找伊莎貝爾·斯科延。」哈利說,掃視用餐區,看來裡頭已經坐滿了人。

「您知道桌位預訂人的大名嗎?」領班問道,嘴角泛起一抹微笑,像是告訴哈利說所有位子都是在幾星期前預訂好的。

先前哈利給市政廳社會服務委員會的辦公室打過電話,電話是個女子接的,一開始她還很樂意說伊莎貝爾外出吃午餐,但是等哈利表明意圖,並說他會坐在洲際飯店等候伊莎貝爾時,那位秘書驚訝得衝口而出,說伊莎貝爾去謝瑪希納餐廳吃午餐了!

「不知道。」這時哈利說,「我可以進去看一下嗎?」

領班躊躇片刻,打量哈利身上的西裝。

「沒關係,」哈利說,「我看見她了。」

領班還沒拿定主意,哈利就大踏步從他身旁走了進去。

哈利在網上見過伊莎貝爾的照片,因此認得出她的面孔和體態。她背倚吧台,兩肘擱在吧台上,面對餐廳,看起來像在等人,但更像是登台展示。哈利朝餐桌前坐著的眾多男士望去,明白她可能兩者同時進行。她臉部線條粗獷,幾乎稱得上男性化,斧鋒般的鼻子將臉孔分為兩半。儘管如此,伊莎貝爾依然擁有一些其他女性可能稱之為「優雅」的傳統魅力。她眼睛畫的濃彩有如星座環繞在冷酷的藍色虹膜周圍,讓她看起來有種掠食動物的兇殘貪婪。正因如此,她的頭髮才會產生一種滑稽的對比效果:一頭洋娃娃似的濃密金髮編成漂亮環狀,在兩側襯托著男性化的面孔。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身材。

她有著高大的運動員身材,肩膀和臀部寬闊,黑色緊身褲讓兩條大腿的粗壯線條一覽無遺。哈利分析她如果不是穿了特別聚攏和托高的胸罩,就是本錢十分可觀。哈利用谷歌搜索出來的結果包括:伊莎貝爾在呂格市養馬,離過兩次婚;她的第二任丈夫是個金融家,讓自己的財富翻了四倍,卻因為離婚而失去四分之三;她參加過國家射擊競賽;她曾捐過血;她曾因踢走一個政界同事而惹上麻煩,只因她說「他是個孬種」;她十分樂於在首映式上擺姿勢供記者拍照。簡而言之,她是個會讓你荷包大失血的女人。

哈利走進她的視線範圍,她的目光緊盯著他,彷彿看人是她的權利。哈利直接走向她,清楚知道現在可能有十幾道視線從他背後射來。

「你就是伊莎貝爾·斯科延吧。」哈利說。

她看起來似乎不想理睬哈利,卻又改變主意,側過了頭:「奧斯陸這種定價過高的餐廳就是有這種問題對不對?每個人看起來都像是某個名人。所以說……」她尾音拉得老長,把哈利從頭到腳打量一遍,「你是誰?」

「哈利·霍勒。」

「你好像有點眼熟,是不是上過電視?」

「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時還沒有這個。」他指了指臉上的疤痕。

「哦,對,你是那個逮到連環殺手的警察對不對?」

哈利有兩種應對方式可以選擇,他選了直接的那種。

「以前是。」

「那你現在做什麼?」她冷冷地問道,目光越過哈利肩膀朝大門望去,抿了抿紅艷艷的嘴唇,數次睜大了眼睛。她正在熱身。這頓午餐一定很重要。

「賣衣服和鞋子。」哈利說。

「看得出來,你的西裝很酷。」

「你的靴子也很酷,里克·歐文斯設計的?」

她看著哈利,彷彿對他刮目相看,正要開口,目光卻被他身後的動靜給吸引過去:「我約的人來了,可能下次再見啰,哈利。」

「嗯,我希望我們現在可以聊一下。」

伊莎貝爾大笑,傾身向前:「這招不錯,哈利,但現在是十二點鐘,我的頭腦清楚得跟法官一樣,而且我已經約了人吃午餐,祝你有愉快的一天。」

她踩著咔嗒作響的高跟鞋轉身離去。

「古斯托·韓森是不是你以前的情人?」

哈利話聲不大,伊莎貝爾也已走了三米遠,但她還是猛然停步,彷彿哈利找到了一種頻率可以穿透高跟鞋的咔嗒聲、餐廳里的說話聲和爵士歌手黛安娜·克拉兒低聲吟唱的背景音樂聲,直接傳送到她的鼓膜里。

她轉過身來。

「你一個晚上打給他四次,最後一次是一點三十四分。」哈利在吧台高凳上坐下。伊莎貝爾沿原路走了回來,矗立在哈利面前,這讓哈利聯想到小紅帽和大灰狼的故事。顯然小紅帽不是她。

「你想幹嗎,哈利小子?」她問道。

「我想知道你對古斯托·韓森所知的一切。」

她的斧鼻鼻翼擴張,雄偉的胸部挺起。哈利注意到她的肌膚上有黑色大毛孔,像連環漫畫中的黑色網點。

「我是關心奧斯陸吸毒者性命的少數人之一,我也是記得古斯托·韓森的少數人之一。我們失去了他,這件事很令人難過。我會打那幾個電話是因為他的手機號碼儲存在我的手機里,我們曾經邀請他來參加RUNO委員會的研討會,剛好我有個好朋友的名字跟他很像,所以有時候我會按錯,這種事很常見。」

「你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

「聽著,哈利·霍勒,」她壓低嗓音,在「霍勒」這兩個字上加重音,把臉靠得離哈利更近,「如果我沒聽錯,你已經不是警察了,而是在賣衣服鞋子,所以我沒必要跟你聊什麼。」

「重點是,」哈利說,倚上吧台,「我很想跟別人聊,如果不是跟你聊,可能就會去跟記者聊,記者總是很喜歡聊這類的名人醜聞。」

「名人?」她說,露出燦爛微笑,不是對哈利微笑,而是對站在領班旁邊、朝她揮手的西裝男子微笑,「我只是個市議員秘書,哈利。報紙上的幾張照片不會把人變成名人,社會大眾是很健忘的。」

「我認為記者把你視為新崛起的政治明星。」

「是嗎?可能吧,但即使是最爛的小報社也要求證據,而你手上什麼都沒有。打錯電話根本就……」

「這種事的確很常見,不過發生概率很低的是……」哈利深深吸了口氣,伊莎貝爾說得對,他手上什麼證據都沒有,因此他出手必須非常謹慎,「這件命案竟然在兩個地方出現了AB型Rh陰性血。這種血型每兩百人中只有一個有,所以當驗屍報告顯示古斯托的指甲底下有AB型Rh陰性血跡,報上又說你正好是這種血型,一個老警探很難不把兩件事聯想在一起。我們只要檢驗DNA,就會百分之百確定古斯托在死前曾經用指甲抓過你。你想這件事如果上報,是不是個很有意思的頭條,而且不是爛新聞呢,斯科延?」

市議員秘書不停眨眼,彷彿她想用眼皮來驅使嘴巴說話。

「告訴我,挪威王儲是不是國家社會黨的?」哈利問道,眯起雙眼,「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我們可以晚一點再聊,」伊莎貝爾說,「不過你得發誓不爆料。」

「時間地點?」

「給我你的手機號碼,我下班以後打給你。」

外頭的峽灣閃閃發光。哈利戴上太陽鏡,點了根煙,慶祝虛張聲勢的招數奏效。他在港邊坐下,享受每一口煙,拒絕去感覺持續嚙咬著他的痛苦感受,把注意力放在全世界最富有的勞動階級系泊在碼頭邊的無意義的昂貴玩具上。他按熄香煙,朝峽灣吐了口口水,準備去拜訪通話記錄上的下一個人。

哈利向鐳醫院的女接待員確認說他跟人有約,女接待員給他一張表格,他填上姓名電話,「公司」欄位留白。

「私人拜訪嗎?」

哈利搖了搖頭。他知道優秀接待員都會有一種職業習慣:摸清楚狀況,收集來往之人和所有員工的信息。如果他是警探,又想知道一家機構的內幕,那麼他會直接去找接待員。

女接待員指了指走廊盡頭的辦公室。哈利依照指示走去,經過房門緊閉的辦公室和設有玻璃窗的大房間,可以看見房裡的人穿著白外套,工作台上散置著燒瓶和試管,金屬柜上掛著大型掛鎖。哈利猜想那些金屬櫃一定是毒蟲的寶山。

哈利在走廊盡頭停下腳步。為了安全起見,他先看了看名牌才敲門。名牌上寫的是「斯蒂格·尼伯克」。他只敲了一下門,就響起響應的聲音:「請進!」

斯蒂格站在辦公桌前,手上拿著話筒貼在耳邊,但仍朝哈利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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