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9

老頭子和伊莎貝爾碰面兩個月後,掃蕩工作開始了。

首先被掃除的是越南幫。報上說警方同時在九個地方展開行動,最後破獲五處海洛因倉庫,逮捕三十六名越南幫成員。一星期後,輪到科索沃阿爾巴尼亞幫遭殃。警方出動戴爾塔特種部隊精英,突襲赫斯菲區的一處公寓,該幫派的吉卜賽首領一直以為沒人知道他們的藏身之處。接著是北非幫和立陶宛幫。那個睫毛很長、臉蛋俊美有如模特的歐克林處長在報上說有人提供匿名線報。接下來幾星期內,街頭毒販從炭黑的索馬利亞人到奶白的挪威人,全都遭到逮捕,鋃鐺入獄。但我們穿阿森納隊球衣的這票人全都安然無恙。很明顯地,我們的施展空間變大了,排隊買貨的隊伍也變長了。老頭子開始招募失業的街頭毒販,但仍實現了他所開出的條件:讓奧斯陸市區的海洛因交易越來越少。我們降低了海洛因的進口量,因為從小提琴那裡賺得更多。小提琴價格昂貴,因此有些毒蟲轉而嘗試嗎啡,但最後還是回頭來用小提琴。

我們的販賣速度快過易卜生的製造速度。

有個星期二才中午十二點半,我們手上的貨就全都賣完了。由於老頭子認為奧斯陸跟該死的巴爾的摩一樣,嚴格禁止我們使用手機,因此我只好去車站的電話亭,打電話給那部俄制格雷索手機。安德烈說他正在忙,但會盡量想辦法。歐雷克、伊蓮娜和我坐在船運街的台階上冷得半死,揮手趕走客人。一小時後,一個跛腳的人影朝我們走來,原來是易卜生親自出馬。他怒氣沖沖,大聲叫罵,直到看見伊蓮娜,才像是風暴突然停了下來。

他跟著我們走到後院,交給我們一個塑料袋,裡頭是一百包小密封袋。

「兩萬,」他說著,伸出了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把他拉到一旁,說下次貨賣完,我們可以直接去他的地方拿。

「我不喜歡訪客。」他說。

「我出的價錢可以超過一包兩百。」我說。

他用狐疑的眼光看著我:「你是不是打算自立門戶?你們老大會怎麼說?」

「這事只有你知我知,」我說,「我說的是很少的量,只是一二十包而已,要給朋友和熟人用的。」

他爆出大笑。

「我會帶那女孩一起去,」我說,「對了,她叫伊蓮娜。」

笑聲突然停止。他看著我,想再度發出笑聲卻辦不到。一切都清楚地寫在他的眼睛裡。孤獨、貪婪、仇恨、慾望。該死的慾望。

「星期五晚上,」他說,「八點。她喝金酒嗎?」

我點了點頭。從今以後她會喝金酒。

他給了我地址。

兩天後,老頭子邀請我共進午餐。我一度以為易卜生跑去告狀,因為我還記得老頭子臉上的表情。彼得服侍我們用餐。我們坐在冰冷餐廳的長桌前,老頭子說他已經切斷了全國從阿姆斯特丹進口的海洛因,目前只通過幾位機長從曼谷進口。他說了數字,確認我明白,一如往常問我同樣的問題:我有沒有遠離小提琴?他用有點陰沉的目光看著我,然後叫彼得載我回家。我在車上有點想問彼得老頭子是不是性無能。

易卜生住在艾克柏區的典型單身漢公寓,裡頭有大型等離子體電視和小冰箱,牆上什麼都沒有。他替我們倒了一杯廉價金酒再加上沒氣的湯力水,沒有檸檬片,但有三個冰塊。伊蓮娜看著他倒酒,面帶微笑,保持甜美,把說話的機會全都讓給我。易卜生面帶白痴般的笑容坐著,張嘴凝視著伊蓮娜,總是在口水就要流出時把嘴閉上。他在屋裡播放該死的古典音樂。我拿到貨,跟他約好兩周後再來,而且會帶伊蓮娜一起來。

不久之後,用藥過量致死率下降的第一份報告出爐。但報告中沒寫的是,小提琴的首次使用者在僅僅幾周後,排隊時就瞪大眼睛,身體出現戒斷癥狀可見的顫抖。他們站在那裡,手裡拿著發皺的一百克朗鈔票,發現小提琴再度漲價,當場就哭了出來。

我們第三次去找易卜生時,他把我拉到一旁,說下次讓伊蓮娜一個人來就好。我說沒問題,但下次我要五十包,價錢是一百克朗一包。他點了點頭。

說服伊蓮娜不是件簡單的事,這次我的老招數竟然不管用了,只好拿出強硬態度,說這是我的機會,也是我們的機會。我問她是不是想繼續睡在排練室的床墊上。最後她咕噥說不想,可是她也不想……我說她又不必做那檔事,只要好好對待那個孤獨老人就行了,他因為腿疾可能人生沒什麼樂趣。伊蓮娜點了點頭,要我答應不跟歐雷克說。她前往易卜生的公寓之後,我的心情跌到了谷底。我稀釋了一包小提琴,把剩下的摻到香煙里抽掉。我在搖晃中醒來,是伊蓮娜把我搖醒的,她站在我的床墊前號啕大哭,淚水滴到我的臉上,刺痛了我的雙眼。易卜生對她動手動腳,但她逃跑了。

「你把貨拿回來了嗎?」我問道。

這句話顯然問錯了,伊蓮娜完全崩潰,所以我說我有東西可以讓一切再度變得美好。我準備好一針筒的小提琴,她瞪大眼睛看著我,我在她雪白細嫩的肌膚上找到一條藍色靜脈,插入針頭。我按壓活塞時,感覺到她身體的抽搐傳到我身上。她嘴巴微張,靜靜達到高潮,接著狂喜在她眼前拉上光亮的簾幕。

易卜生也許是個下流的老頭,但他對化學的確很在行。

同時我也知道我失去伊蓮娜了。當我問她貨在哪裡時,她臉上的表情就已告訴了我。我們永遠無法再像過去一樣。那晚,我看著伊蓮娜滑入極樂的迷幻之中,也看著我成為富翁的機會飛了。

老頭子繼續賺進大把鈔票,但他卻想要更多、更快,感覺像是想抓住什麼東西,或有筆債款即將到期。他似乎不缺錢;大宅還是老樣子,轎車洗得乾乾淨淨但也沒換,幕僚依然維持兩人:安德烈和彼得。我們依然有個競爭對手,也就是灰狼幫,他們也擴張了街頭販毒的規模。他們僱用沒入獄的越南人和摩洛哥人,不只在奧斯陸市區販賣小提琴,還賣到了孔斯溫厄爾、特羅姆瑟和特隆赫姆,甚至有傳聞說他們賣到了赫爾辛基。奧丁也許賺得比老頭子多,但他們分食整個市場,不跟對方搶地盤,兩人的口袋都賺得更飽。只要是頭腦清楚的生意人絕對樂於維持現狀。

這片爽朗晴空中只有兩朵烏雲。

其中一朵是那個頭戴蠢貝雷帽的卧底警察。我們都知道警方被告知說現在阿森納隊球衣不是主要目標,但那個外號叫貝雷哥的卧底警察卻還是四處查探。另一朵烏雲是灰狼幫,他們開始在利勒斯特倫和德拉門販賣小提琴,價錢卻壓得比奧斯陸還低,這表明有些客人會搭火車去這兩個地方買。

有一天老頭子把我叫去,要我捎個口信去給一個叫楚斯·班森的警察,而且動作要快。我問為什麼不派安德烈或彼得去,老頭子解釋說他不希望警方握有任何可以追蹤到他的線索,這是他的原則之一。雖然我握有可能讓他曝光的情報,但我是除了安德烈和彼得之外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是的,就很多方面來說,他的確信任我。我心想,原來「毒品男爵」信任「小偷」。

那口信是說,他已安排跟奧丁碰面討論利勒斯特倫和德拉門的事,時間和地點是星期四晚上七點在麥佑斯登區基克凡路的麥當勞。他們用兒童生日派對的名義包下整個二樓。我可以想像那個畫面:現場準備了氣球、布條、紙帽,還有個詭異的小丑。小丑看見來參加派對的客人時,臉上表情都僵了。客人包括目露凶光的摩托車手、手戴鉚釘的壯碩漢子、身高兩米五的哥薩克大塊頭、隔著薯條想用目光殺死對方的奧丁和老頭子。

楚斯獨自住在曼格魯區的公寓,但我星期日早上去拜訪他時,他卻不在家。鄰居聽見我按門鈴,從陽台探出頭來喊說楚斯去米凱家建露台了。我依照地址前往米凱家時,心想曼格魯區真是個糟糕透頂的地方,每個人對別人的事都一清二楚。

我去過赫延哈爾,這裡就像曼格魯區的貝弗利山莊,一棟棟偌大的獨棟住宅有著面向克瓦訥谷、市區和霍爾門科倫區的景觀。我站在馬路上看著完工一半的房屋骨架,屋子前方站著幾個光著上身的男子,他們手拿啤酒,指著未來將成為露台的地方談笑風生。我立刻認出其中一人,也就是睫毛很長、俊美有如模特的新上任的歐克林處長。他們一看見我就不再說話,我清楚地知道原因,因為他們全都是警察,而且在我身上嗅到了歹徒的氣息。這下子可棘手了。我沒問過老頭子,但我突然想到,楚斯·班森可能就是伊莎貝爾聽從建議在警界里找來的盟友。

「有什麼事嗎?」長睫毛男子說,他沒穿上衣,腹肌塊塊分明。這時我還有機會抽身,可以晚點再去找班森,所以我不知道當時我為什麼要那樣做。

「我有個口信要帶給楚斯·班森。」我清楚大聲地說。

所有人同時轉身望向一人,那人放下啤酒,邁著弓形腿,搖搖晃晃走來,一直走到非常靠近我、其他人聽不見我們說話的地方才停下腳步。他有一頭金髮,還有個強而有力、宛如傾斜抽屜的下巴,一雙豬一般的小眼閃爍著充滿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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