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7

「醫生估計,再過幾天歐雷克就可以站起來了。」蘿凱說,她倚著冰箱,手裡端著一杯茶。

「接下來就得把他移送到一個沒人動得了他的地方才行。」哈利說。

他站在蘿凱家的廚房窗前,看著山下的城市,午後高峰時段的車流正在主幹道上有如螢火蟲般爬行。

「警方一定有這種保護證人的地方吧。」蘿凱說。

她並未表現出歇斯底里的情緒,而是以一種認命的沉靜態度接受歐雷克被人用刀攻擊的事實,彷彿早已多少料到這種事遲早會發生。同時,哈利又在她臉上看見憤慨的神情,那是她準備開戰的面容。

「他必須待在監獄,但我會跟檢察官提出移送的主張。」漢斯·克里斯蒂安·西蒙森說,他一接到蘿凱電話就趕來了,這時他坐在餐桌前,襯衫腋下有兩圈汗漬。

「那就看你能不能繞過正式通道了。」哈利說。

「什麼意思?」律師問道。

「當時監獄裡的門都沒上鎖,這表示至少有一個獄警在裡頭接應。在我們知道這個內鬼是誰之前,必須假設每個獄警都有嫌疑。」

「這樣會不會有點太偏執了?」

「偏執可以救人一命,」哈利說,「這件事你能辦妥嗎,西蒙森?」

「我來想想辦法。現在他所在的地方安全嗎?」

「現在他在伍立弗醫院,我已經安排兩個我信得過的警察在那邊看守。還有一件事,攻擊歐雷克的傢伙還在住院,發生這件事以後,他的權利會受限。」

「不能收發郵件,也不能會客?」漢斯問道。

「對,你能拿到他向警方或律師說的供詞嗎?」

「這比較棘手。」漢斯搔了搔頭。

「他們可能什麼都問不出來,但還是請你試一試。」哈利說著,扣上外套紐扣。

「你要去哪裡?」蘿凱問道,挽住他的手臂。

「去找消息來源。」哈利說。

晚上八點,首都奧斯陸的車流早已散去,因為挪威的日常工作時間全世界最短。一名少年站在托布街街尾的台階上,身穿二十三號阿森納隊球衣,頭上罩著兜帽,腳上是一雙過大的喬丹白色球鞋。身上那件吉爾寶牛仔褲熨得挺直,彷彿獨自站立也不成問題。全身上下是一整套黑幫穿著,每個細節都是從饒舌歌手裡克·羅斯的最新MV模仿來的。哈利猜想,少年如果脫下褲子,一定會露出同樣風格的平角褲,肌膚上沒有刀疤或彈痕,但至少有一個美化暴力的刺青。

哈利朝少年走去。

「我要小提琴,零點二五克。」

少年看了看哈利,雙手插在拉起拉鏈的連帽衫口袋裡,點了點頭。

「怎麼樣?」哈利問道。

「要等一下,boraz。」少年說話帶有巴基斯坦口音,但哈利猜測他返回百分之百挪威血統的家庭吃媽媽做的肉丸時,就不會用這種口音說話。

「我沒時間等你湊好幾個人才去拿貨。」

「放輕鬆,很快的啦。」

「我多付你一百。」

少年上下打量哈利。哈利大概知道少年心裡在想什麼:這個身穿怪西裝的生意人經常用藥,又生怕撞見同事或家人,簡直就是只送上門的肥羊。

「六百。」少年說。

哈利嘆了口氣,點點頭。

「Idra.」少年說完,邁步走去。

哈利心想少年的意思應該是要他跟上。

他們走過轉角,穿過一扇打開的柵門,走進後院。管貨的是黑人,可能來自北非,身子倚著一堆貨板,正隨著iPod播放的音樂節奏不停點頭,一隻耳朵塞了耳機,另一邊耳機垂落一旁。

「零點二五。」身穿阿森納隊球衣的里克·羅斯說。

管貨人從深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手掌朝下遮住,放到哈利手上。哈利看了看自己接過的東西,見是一包白粉,當中摻雜著細小的深色微粒。

「我有個疑問。」哈利說,將那包白粉放進外套口袋。

那兩人立刻提高警覺。哈利看見管貨人的一隻手伸到背後,猜想他的褲腰帶後方應該插著一把小口徑手槍。

「你們有沒有看過這個女孩子?」哈利拿出韓森家的全家福照片。

兩人看了看照片,都搖了搖頭。

「只要有人給我一條線索或傳聞,什麼都可以,我就給他五千。」

他們對望一眼。哈利靜靜等待。但他們只是聳了聳肩,目光又回到哈利身上。也許他們曾碰過類似的狀況,有位父親在奧斯陸的毒蟲圈裡四處尋找女兒,但他們卻不夠憤世嫉俗,沒趁機發揮想像力去編故事騙賞金。

「好吧,」哈利說,「替我跟迪拜打聲招呼,跟他說我手上有些情報他可能會感興趣,跟歐雷克有關。如果他想知道,可以去萊昂旅館找哈利。」

話才說完對方就拔出手槍。哈利猜得沒錯,那把槍看起來像是貝雷塔獵豹手槍,口徑九毫米的短管手槍,棘手的玩意。

「你是Baosj?」

他說的是移民式挪威語,Baosj是「警察」之意。

「不是。」哈利說,用力咽下每次他面對槍口時湧上的反胃感。

「你說謊。你不用小提琴的,你是卧底警察。」

「我沒說謊。」

管貨人朝里克點了點頭,里克走到哈利身旁,拉起他的外套袖子。哈利勉強將目光從槍口上移開。里克輕輕吹了聲口哨說:「看來這挪威佬確實在用呢。」

哈利來這裡之前,先拿縫衣針用打火機燒了燒,再深深插進前臂四、五處來回攪動,然後用銨皂在傷口處搓揉,製造出泛紅的發炎效果。最後再用針去戳手肘的靜脈,導致皮下出血,製造出大片瘀青。

「我還是覺得他說謊。」管貨人說,雙腳分開,雙手握住槍柄。

「為什麼?你看,他口袋裡還有針筒跟鋁箔紙。」

「因為他不害怕。」

「媽的什麼意思?你看看這傢伙!」

「他不夠害怕。嘿,Baosj,拿個針筒給我們看。」

「你瘋了嗎,拉厄?」

「閉嘴!」

「輕鬆點,這麼生氣幹嗎呀?」

「看來拉厄不喜歡你叫他名字。」哈利說。

「你也閉嘴!現在就用你那包白粉打一管!」

哈利從未燒融或注射過毒品,至少沒在清醒時做過,但他用過鴉片,知道步驟是什麼:先將毒品燒成液狀,再抽進針筒。這會有多難?他蹲了下來,把白粉倒在錫箔紙上,有些粉掉到地上,他舔了舔手指,用手指沾起掉在地上的粉末,抹在牙齦上,做足樣子。小提琴跟他過去做警察期間嘗過的其他白粉一樣苦澀,但裡頭還含有另一種味道,一種淡淡的銨味。不對,不是銨。他想起來了,這味道讓他聯想到熟透的木瓜。他點燃打火機,希望有點笨拙的動作被解讀為是因為有把槍指著他的頭,所以才會緊張。

兩分鐘後,他把液體抽進針筒,做好準備。

里克恢複了黑幫式的酷樣,把袖子卷到手肘上,雙腿張開,雙臂交叉,下巴微揚。

「打啊,」他命令道,揚起一隻手掌,「不是你,拉厄!」

哈利看著他們。里克露出的前臂沒有注射針孔,拉厄看起來有點過度警覺的模樣。哈利左手握拳朝肩膀屈伸兩次,用手指彈了彈前臂,將針頭以正規的三十度角插進肌膚。他希望這個動作在不注射毒品的人眼中還算得上專業。

「啊……」哈利發出呻吟。

這動作專業到不會讓他們多想針頭究竟是插進了血管還是只插進肌肉。

哈利眼珠上翻,雙膝一軟。

這動作讓他們真以為哈利達到了高潮。

「別忘了把我的話轉告給迪拜。」哈利低聲說。

他邁著蹣跚腳步來到街上,搖搖晃晃地朝西往皇宮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到卓寧根街才直起身子。

走到王子街時,遲來的藥效才發作,這是由滲入血液中的毒品所帶來的,它們在毛細血管中繞了一圈才抵達腦部。這感覺像是一種遙遠的回聲,來自毒品直接注入動脈所產生的衝擊。哈利發現自己熱淚盈眶,就像是見到了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的愛人。他的耳朵充滿的不是天堂般的樂音,而是天堂般的光亮。這一刻他明白了為什麼這種毒品被命名為「小提琴」。

晚上十點,歐克林的辦公室燈光都已熄滅,走廊上空無一人,但其中一間辦公室里,楚斯·班森的雙腳擱在桌上,計算機屏幕的藍光映照在他的身體上。他押了五千克朗在曼城隊上,眼看這筆錢就要飛了,這時曼城隊卻有個罰十八碼自由球的機會,由卡洛斯·特維斯負責踢球。

他聽見辦公室門打開,右手食指立刻按下「離開」鍵,但已太遲。

「希望你不是用我的預算在看在線轉播。」

米凱·貝爾曼在辦公室里唯一空著的一張椅子上坐下。楚斯早已注意到米凱在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