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2

我站在船運街看著地上的集雨桶。冬季一直沒能正式降臨,反而下了很多雨,但雨並沒有澆熄對毒品的需求。歐雷克、伊蓮娜和我的單日營業額高過我替奧丁和圖圖做一星期賺的錢。我一天大概可以賺六千克朗。我算過穿阿森納隊球衣的總人數,老頭子一星期絕對可以有超過兩百萬克朗輕鬆入袋。

每天晚上我們跟安德烈結算前,歐雷克和我都會仔細計算總收入金額,比對總銷貨量。我們從不短少一克朗,因為偷雞摸狗一點也划不來。

我可以百分之百相信歐雷克,他如果不是缺乏偷竊的想像力,就是一點也沒有偷竊的概念,又或者他的頭腦和身心全都被伊蓮娜佔據了。每次只要伊蓮娜一出現,他就會像小狗一樣搖尾巴,簡直荒謬透頂。伊蓮娜對他的愛慕卻完全視而不見,因為她眼中只有一件事。

我。

這並不讓我感到困擾,也沒讓我自大,因為事情就是如此,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我很了解她,知道如何讓她那顆純潔的心悸動,讓她甜美的嘴唇微笑。如果我想要的話,還可以讓她那對湛藍的眼睛滴出大顆淚珠。我可以讓她離我而去,打開門對她說,你自由了。但我是小偷,小偷不會放棄任何可以折換現金的東西。伊蓮娜是屬於我的,一周賺兩百萬是屬於老頭子的。

看著一天賺進的六千克朗好像長腳似的左手進右手出是件很有趣的事,因為我吸食冰毒就跟飲料加冰一樣稀鬆平常,我也不穿古柏平價服飾,這就是我還跟伊蓮娜窩在排練室的原因。她睡在鼓具後方的床墊上,但她設法適應了這種生活,頂多只抽沾粉香煙,還吃素,媽的她還去銀行開了個賬戶。歐雷克跟母親住,所以一定有錢花。他戒了毒,回學校念書,甚至開始去荷芬谷體育館溜冰。

我站在船運街做心算時,看見一個男子從滂沱大雨中向我走來,臉上的眼鏡布滿霧氣,頭髮貼在頭皮上,身上穿的那件全天候外套看起來像是又肥又丑的女友送他的情侶裝聖誕禮物。呃,反正他不是女友很醜就是沒有女友,因為他跛腳。應該有種比較委婉的說法,但我都稱之為畸形足,不過我也直接說「腦癱」或「黑鬼」。

男子在我面前停下腳步。

來買海洛因的人形形色色,我早已見怪不怪,但這人絕對不屬於一般的買家類型。

「一克……」

「零點二五克三百五十克朗。」

「……海洛因你們付多少錢?」

「付?我們是賣貨的,呆瓜。」

「我知道,我只是在做調查而已。」

我看著男子。難道他是記者,社工,或是政客?過去我替奧丁和圖圖工作時,有個白痴跑來跟我說他是什麼RUNO委員會的人,非常禮貌地問我願不願意去參加「毒品與青年」研討會,因為他們希望聽見「來自街頭的聲音」。我為了好玩而去參加,聽他們滔滔不絕地述說「歐陸城市對抗毒品」和打造無毒歐洲的國際大計畫。我領到一瓶汽水和一片餅乾,聽得笑到流淚。研討會主持人是個熟女,她染了一頭金髮,臉部線條像男人,顴骨高聳,說話像教官。有一瞬間我懷疑她除了隆胸還做了其他整形手術。

研討會結束後,她過來找我,說她是社區服務議員的秘書,想跟我做進一步討論,改天如果「有機會」可以在她家碰面。原來她是單身熟女。她一個人住在農莊,給我開門時身穿緊身馬褲,並希望在馬廄做「那檔事」。我一點也不在意她是否真的做過陽具切除術,反正做得很乾凈,還植入了一對活蹦亂跳的大奶子。只不過在距離馬群只有兩米的地方干一個號叫聲有如戰鬥機的女人,實在是個怪異的體驗,再加上那些馬又用略感興趣的眼神看著我們。事後我挑開夾在臀部之間的稻草,問她能不能借我一千克朗。我們持續碰面,直到我開始一天賺六千克朗為止。做愛的空檔她跟我說當秘書不是只坐在桌前替議員寫信,而是得應付實際的政治活動。雖然她現在只是個小嘍啰,但實際推動政務的人是她,等到有一天某個重要人物看到這一點,那麼就輪到她當議員了。從她有關市政廳的閑聊當中,我得知所有政客無論層級高低,要的就只有兩樣東西:權力和性。首要是權力,其次是性。在她耳邊說「內閣部長」這幾個字,同時用兩根手指就可以讓她潮吹,遠遠射到豬舍。我可不是說笑。這時對面那個畸形足男子,我在他臉上讀到一些同樣變態而又急切的渴望。

「滾開。」

「你老闆是誰?我要找他。」

要我帶他去見我們老大?這傢伙不是瘋了就是腦袋壞掉了。

「滾開啦。」

那傢伙沒讓步,只是站在原地,從全天候外套的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那是個裝著白粉的密封袋,也許有半克吧。

「這是樣本,拿回去給你們老大,價錢是一克八百克朗。注意劑量,這些要分成十份才行。後天這個時候我會再來。」

男子把密封袋交給我,轉身一跛一跛離去。

通常我會把密封袋丟進附近的垃圾桶。這些來路不明的玩意我不可能自己拿出來賣,我必須維護自己的名聲。但那個瘋子眼中閃耀著某種光輝,彷彿他胸有成竹。因此那天工作結束,跟安德烈結完賬後,我帶著歐雷克和伊蓮娜去了海洛因公園,詢問有沒有人願意試貨。過去我跟圖圖也做過這種事,城裡來了新貨,就去最多饑渴毒蟲聚集的地方,只要是免費毒品他們都願意嘗試,不在乎自己會不會因此丟掉性命,因為死神早在他們身邊徘徊了。

有四人自願試貨,但他們要求的代價是八份真正的海洛因。我說不行,只答應給他們三份,就把貨發了下去。

「不夠啦!」一個毒蟲大叫,口氣像是中風患者。我跟他說,如果他想吃甜點就閉嘴。

伊蓮娜、歐雷克和我坐下來,看著他們在無數結痂之間尋找血管,用令人驚嘆的熟練手法注射毒品。

「哦,天哪。」一個人呻吟道。

「啊……」另一人結結巴巴地說。

接著一切靜止了,他們陷入完全的靜默,彷彿火箭飛進太空後失去聯絡。但我已經知道結果。在他們進入神遊狀態前,我在他們眼中看見了狂喜。休斯敦,一切順利。他們返回地球著陸時,天色已暗。這趟旅程持續了五個多小時,是一般海洛因旅程的兩倍。試貨小組達成一致意見:他們不曾有過這麼棒的體驗。他們還要更多,還要袋子里剩下的白粉,現在就要,然後搖搖晃晃跟在我們後面,有如邁克爾·傑克遜《顫慄》音樂錄像帶中的殭屍。我們爆出大笑,快跑離開。

半小時後,我坐在排練室的床墊上思索。毒蟲通常會用零點二五克的市售海洛因來打一管,但剛才奧斯陸最具抗藥性的毒蟲只用了零點二五克那玩意,就嗨到像是初次嘗毒一樣!那傢伙給我的貨很純,但那究竟是什麼?它看起來,聞起來都像海洛因,稠度也像,但劑量這麼少卻可以帶來五個小時的迷幻旅程。無論那是什麼,我都知道自己坐在一座金礦上。一克八百克朗,可以稀釋三倍,賣兩千四百克朗。一天賣五十克,四萬克朗就入袋,進入我的口袋,進入歐雷克和伊蓮娜的口袋。

我向他們提出這個生意提案,說明我們可以賺進的數字。

他們面面相覷,反應不如我預期中熱烈。

「可是迪拜……」歐雷克說。

我騙他們說,只要我們不對老頭子耍花招,就沒有危險。首先我們去跟他說我們不幹了,就說我們遇見了耶穌之類的鬼話,過一陣子再低調地開始自己賣貨。

他們又面面相覷。突然,我發現他們的關係出現了我之前沒察覺到的進展。

「只不過……」歐雷克說,目光四處尋找地方聚焦,「伊蓮娜跟我,我們……」

「你們怎樣?」

歐雷克局促不安,蠕動得像只被釘住的蟲子。最後他望向伊蓮娜求救。

「歐雷克跟我決定住在一起,」伊蓮娜說,「我們正在存錢,打算拿來當押金,去布勒區租個房子。我們打算工作到夏天,然後……」

「然後?」

「然後我們會把高中念完,」歐雷克說,「再去念大學。」

「念法律,」伊蓮娜說,「歐雷克成績很好。」她微微一笑。過去每當她覺得自己說了蠢話,總會露出這種笑容,但她平日里蒼白的面頰這時卻因喜悅而滾燙髮紅。

媽的,他們竟然在我背後偷偷摸摸搞了起來!我怎麼會沒發現?

「念法律啊,」我說著,打開密封袋,裡頭還有一克多的白粉,「這不就是要為當執法人員做的準備嗎?」

他們都沒接話。

我拿出平常用來吃玉米片的湯匙,在大腿上擦了擦。

「你在幹嗎?」歐雷克問道。

「慶祝啊。」我說,把白粉倒進湯匙,「再說,我們得自己先試過貨,才能推薦給老頭子。」

「所以你不在意?」伊蓮娜高聲說,語氣像是鬆了口氣,「我們可以像以前那樣繼續下去?」

「當然了,親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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