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7

楚斯和機場的值班警監簡短地講了幾句話。楚斯說,是的,他知道機場屬於魯默里克警區的管轄,而且逮捕行動跟他無關,但身為特別行動組的警探,他注意被捕男子已有一段時間,並收到通知說托德·舒茨因持有毒品而被拘留。他亮出警察證,上面註明他是三級警官,隸屬於奧斯陸警區的特別行動組和歐克林。值班警監聳了聳肩,沒再多說,帶他前往三間拘留室中的一間。

房門關上後,楚斯環顧四周,確定走廊和其他兩間拘留室都沒有人,才在馬桶蓋上坐下,看著板條床和把頭埋在雙手中的男子。

「托德·舒茨?」

男子抬起頭來,他已脫下外套,若不是襯衫上有肩飾,楚斯絕對認不出他就是機長。機長不該是這副模樣,不該神經愣怔,不該臉色蒼白,黑色瞳孔因受到驚嚇而放大。從另一方面來說,第一次被逮捕的人大多都是這個表情。楚斯花了點時間才在機場里找到托德,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官方的犯罪資料庫「斯特拉薩克」顯示,托德沒有前科,從沒跟警方打過交道,而且非正式記錄也顯示,他跟販毒集團沒有任何關聯。

「你是誰?」

「我是代表你的僱主來的,而且我指的不是航空公司,懂了嗎?」

托德指了指垂掛在楚斯脖子上的警察證:「你是警察,你想耍花招騙我。」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舒茨,這樣就是違反法律規定,你的律師就有機會讓你無罪釋放了。但我們不會讓律師插手這件事,可以嗎?」

機長只是瞪著楚斯,擴張的瞳孔吸收了所有光線,眼中露出一絲樂觀的眼神。楚斯嘆了口氣,他只希望自己接下來說的話托德能聽得進去。

「你知道『燒毀者』是什麼嗎?」楚斯問道,稍待片刻,等候對方響應,「燒毀者就是破壞警方案件的人,負責讓證據受到污染或遺失,讓法律程序出現錯誤,因而阻止案件送到法庭受審,或讓調查案件出現常見的紕漏,讓嫌犯被釋放。這樣說你懂了嗎?」

托德眨了兩下眼睛,緩緩點頭。

「很好,」楚斯說,「現在的狀況就像我們兩個人同時從高空掉下來,可是降落傘只有一副。我跳出機艙來救你,你暫時不用向我道謝,可是你必須百分之百相信我,否則我們兩個都會在地上摔死。你明白嗎?」

托德又眨了好幾下眼睛,顯然不明白。

「過去有個德裔警察是燒毀者,他替科索沃的阿爾巴尼亞幫派做事,這個幫派經由巴爾幹半島進口海洛因,毒品以卡車運送,從阿富汗的罌粟田送到土耳其,再經由南斯拉夫送到阿姆斯特丹,最後由阿爾巴尼亞人送到斯堪的納維亞。這中間要經過很多國界,買通很多人,其中就包括這個燒毀者。有一天,一個年輕的科索沃阿爾巴尼亞人被捕,他手中的瓦斯桶內裝著生鴉片,那些生鴉片沒有包起來,直接裝在瓦斯桶里。他被警方拘押以後,當天就聯絡了這個德裔燒毀者。燒毀者來找他,說自己是他的燒毀者,現在他可以安心了,他們可以一起來把事情解決。燒毀者說隔天會再來,並告訴他該如何跟警方供述。他其實只要把嘴巴閉緊就好,但這傢伙被人贓俱獲,又從來沒坐過牢,可能還聽過無數在監獄淋浴間里彎腰撿肥皂的故事。無論如何,他在第一次被審訊的時候像微波爐里的雞蛋一樣爆裂失控,對警方揭露燒毀者的身份,希望法官能對他網開一面。警方為了取得不利於燒毀者的證據,在拘留室里裝設了隱藏麥克風。但那個燒毀者、那個被收買的警察,第二天卻沒有依約出現。六個月後,他的屍體被人發現,支離破碎地散落在鬱金香田裡。我是在都市裡長大的小孩,但我也聽說過屍體是上等肥料。」

楚斯停止了說話,看著機長,等待對方提出常見的問題。

機長在床上坐直身體,臉上恢複了幾許血色,最後終於清了清喉嚨。

「為什麼……呃,那個燒毀者會死?告密的人又不是他。」

「因為世界上沒有公平這回事,舒茨,只有實際的問題必須解決。那個要消滅證據的燒毀者自己成了證據,他的身份曝光了。如果他被逮捕,就會導致警方查到科索沃阿爾巴尼亞幫派。由於他不是幫中兄弟,只是個被收買的警察,所以最合乎邏輯的做法就是讓他出局。他們也知道這起警察命案不會被警方視為最優先偵辦的案件,為什麼呢?因為燒毀者已經受到懲罰,警方不會深入調查一件最後只會讓社會大眾知道警方違法犯紀的案子。我說的這番話你同意嗎?」

托德沉默不語。

楚斯傾身向前,先壓低聲音,又拉高聲調,增強語氣。「我可不想在鬱金香田裡被人發現,舒茨。我們唯一能脫身的辦法是彼此信任。我們只有一副降落傘,明白嗎?」

機長清了清喉嚨:「最後那個科索沃阿爾巴尼亞人……他有沒有獲得減刑?」

「很難說。案子還沒送到法院,他就被發現掛在拘留所牆上。有人拿他的頭去撞掛衣鉤了。」

托德再度面無血色。

「保持呼吸,舒茨。」楚斯說。這份工作他最愛的就是這個部分,一切由他做主。

托德往後靠去,頭部抵著牆壁,閉上雙眼:「如果我直接拒絕你的幫助,假裝你從沒來過這裡呢?」

「這可不行,我們的僱主不希望你坐上證人席。」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我別無選擇嘍?」

楚斯淡淡一笑,說出他最喜愛的一句台詞:「舒茨,你早就別無選擇了。」

在這片由綠草坪、白樺林、庭院和花箱陽台所構成的荒漠中,荷芬谷體育場是唯一一座水泥小綠洲。冬天這裡是溜冰場,夏天是演唱會會場,場地多半提供給滾石樂隊、普林斯、布魯斯·斯普林斯汀這類天王級資深藝人演出。蘿凱甚至曾說服哈利跟她一起來這裡看U2演唱會,儘管他一向比較喜歡夜店的小型演出,討厭去體育館看大型演唱會。看完演唱會後,蘿凱揶揄哈利,說他在內心深處其實是個音樂純粹主義者。

然而大多數時候,荷芬谷體育場跟現在一樣荒涼破敗,宛如一座廢棄工廠,原本製造的產品已不再受歡迎。哈利對這裡印象最深刻的是看歐雷克在冰上練習溜冰。那時他坐在看台上看歐雷克盡最大努力嘗試、失敗、再度嘗試,最後終於成功。雖不是多大的成就,卻創下最佳的個人紀錄,贏得他那個年齡組錦標賽的第二名。這足以讓哈利那顆帶著傻氣的心高興地不斷膨脹,膨脹到不可思議的地步,逼得他不得不裝出淡然的表情,才不至於用力擁抱他們:「不錯嘛,歐雷克。」

哈利環目四顧,四下里一個人影也沒有。他把菲恩牌鑰匙插進看台下方的更衣室門鎖中。更衣室內一切如故,只是看起來更舊了,地上散落著垃圾,顯然很久沒人進來過。這是個可以獨處的空間。哈利在置物櫃之間走動。大多數置物櫃都沒上鎖,很快他就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一個阿布思牌掛鎖。

他用鑰匙尖端對準鋸齒狀的鎖孔,卻插不進去。可惡。

哈利轉過頭去,掃視體積龐大的鐵櫃,視線停住,回到上一個置物櫃。那裡掛著另一個阿布思牌掛鎖,綠色漆面有個圓形刻痕,那是個「O」 。

他打開置物櫃,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歐雷克的溜冰鞋,細長冰刀的邊緣看來像是長了紅疹。

置物櫃里有兩張照片插在通風柵上,那是兩張全家福,其中一張照片里有五張面孔,兩個小孩和應該是父母的面孔對哈利而言是陌生的,但哈利認得第三個小孩,因為他看過這個小孩的照片,也就是犯罪現場的照片。

第三個小孩就是那個長得很美的古斯托·韓森。

哈利對照片的第一印象是古斯托不屬於這張照片,或者說,他不屬於這個家族。哈利心想,會不會是因為古斯托長得太美了才給他這種感覺?

同樣的,另一張照片里的高大金髮男子也給他這種感覺。男子坐在深色頭髮女子和她兒子後方,照片是多年前一個秋日拍的,當時他們在霍爾門科倫區散步,蹚過橘色落葉,蘿凱把相機放在岩石上,按下計時拍攝鍵。

照片中的人真的是他嗎?哈利不記得自己有過這麼溫柔的表情。

蘿凱的眼睛散發著光芒。哈利覺得耳邊似乎聽見她的笑聲。他愛她的笑聲,他希望記住她的笑聲。她的笑聲他怎麼聽都聽不膩。她跟其他人在一起也會笑,但她跟他和歐雷克在一起時會發出不同聲調的笑聲,那是專為他們保留的。

哈利搜索置物櫃內的其他物品。

裡頭有一件淺藍色鑲邊的白色毛衣。這件毛衣不是歐雷克的穿衣風格,他通常會穿短夾克搭配黑色T恤,上頭寫著超級殺手樂隊或活結樂隊。哈利聞了聞毛衣,上面有淡淡的香水味——女性香水味。帽架上有個塑料袋。他打開後不由自主吸了口氣。袋裡裝的是吸毒工具,包括兩個針筒、一根湯匙、一條橡皮筋、一個打火機和幾片紗布,唯獨缺少毒品。哈利正要把塑料袋放回去,突然看見置物櫃深處有件紅白相間的衣服。他拿出衣服,是一件球衣,胸部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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