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6

貝雅特和哈利踏上黑斯默街,向左走去,轉過街角,穿過燒毀的公寓。廢墟里仍可以見到熏黑的玻璃碎片和焦黑的磚塊,後方是個雜草叢生的斜坡,往下延伸至河畔。哈利注意到歐雷克住的那棟公寓沒有後門,為了彌補其他出口的缺失,有個狹小的防火梯從頂樓盤繞而下。

「隔壁房間住的是誰?」哈利問道。

「沒人住,」貝雅特說,「都是空的辦公室,那裡原本是家小報社,是《無政府報》的……」

「我知道那份報紙,是一份不壞的粉絲雜誌,他們的文化版撰稿人現在去大報社上班了。辦公室是不是沒上鎖?」

「門鎖都遭到了破壞,門戶敞開可能已經很久了。」

哈利看著貝雅特,她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證實哈利沒說出口的話:可能有人闖入了歐雷克那戶公寓,並在無人看見的情況下逃走。又是一根救命稻草。

他們沿著奧克西瓦河畔的小徑行走。哈利判斷河面不寬,一個少年只要手臂足夠有力,就可以把手槍拋到對面河岸。

「既然還沒找到兇槍……」

「檢察官不需要兇槍,哈利。」

哈利點了點頭。歐雷克手上有射擊殘跡。有證人看見歐雷克亮出手槍。死者身上發現了歐雷克的DNA。

前方的綠色鐵長椅上倚著兩名白人少年,頭上罩著灰色兜帽。兩名少年看見他們走來,交頭接耳一番,隨即沿小徑拖著腳步離去。

「看來毒販還是可以從你身上嗅出警察的味道,哈利。」

「嗯,我還以為只有摩洛哥人會在這裡賣哈希什。」

「這個地盤來了競爭者,像是科索沃的阿爾巴尼亞人、索馬利亞人、東歐人。這些尋求政治庇護的人在這裡販賣各類毒品,包括快速丸、冰毒、搖頭丸、嗎啡。」

「海洛因。」

「我懷疑他們有沒有海洛因可以賣。奧斯陸幾乎已經找不到標準海洛因的蹤跡了,取而代之的是小提琴,但小提琴只有在布拉達廣場才買得到。不然就要去哥德堡或哥本哈根,最近小提琴也在這兩個地方出現了。」

「我一直聽到小提琴這個名字,它到底是什麼?」

「它是一種新型的合成毒品,不像一般的海洛因會阻礙呼吸,所以,它雖然也會摧毀生命,但卻不那麼容易造成用藥過量致死。它非常容易上癮,試過的人都還想再試,可是價格非常昂貴,沒有多少人負擔得起。」

「所以毒蟲會轉而去買其他毒品?」

「現在賣嗎啡賺得可不少。」

「前進一步,後退兩步。」

貝雅特搖了搖頭:「重要的是對抗海洛因的戰役,這一戰他已經贏了。」

「你是說貝爾曼?」

「你已經聽說了?」

「哈根說他破獲了大多數的海洛因販毒集團。」

「包括巴基斯坦幫、越南幫。他粉碎北非幫的大型販毒網路之後,《每日新聞報》稱他為隆美爾將軍。此外還有亞納布區的摩托幫。這些人現在全都鋃鐺入獄。」

「摩托幫?在我那個年代,摩托少年販賣快速丸,像瘋了一樣大量注射海洛因。」

「他們的正式名稱是『灰狼幫』,這票人想成為地獄天使飛車黨第二。我們認為他們是販賣小提琴的兩個販毒網路之一。後來他們在亞納布區第二次大規模掃蕩行動中被逮捕,你應該看過報上登的貝爾曼那張得意揚揚的照片,警方展開行動的時候他就在現場。」

「那我們來做點好事吧?」

貝雅特哈哈大笑。這是哈利喜歡貝雅特的另外一點:她看的電影夠多,聽得懂他從不賴的電影中引用不賴的台詞。哈利遞了根煙給貝雅特,但她婉拒。他點燃了香煙。

「嗯,為什麼貝爾曼有辦法達成我在警署那些年裡緝毒組連邊都沾不上的事?」

「我知道你不喜歡他,但其實他是個優秀的領導者,克里波的人都愛戴他,還對警察署長把他調去警署感到非常氣憤。」

「嗯,」哈利吸了口煙,感覺香煙撫慰血液中的饑渴。尼古丁。尼古丁由三個字組成,一如海洛因、小提琴。「那現在還剩下什麼販毒集團?」

「這就是消滅害蟲的陷阱,你干擾了食物鏈,卻不知道是不是清出了空間讓別的害蟲侵入,而這種害蟲比你消滅的那種更加兇惡……」

「有證據可以證明這個觀點嗎?」

貝雅特聳了聳肩。

「我們突然得不到任何來自街頭的消息了,我們的線人如果不是一無所知,就是三緘其口。只有些耳語說現在出現一個來自迪拜的男人,沒有人見過他,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就像隱藏在幕後操控木偶的傀儡師。我們看見有人在賣小提琴,卻查不到它的來源。我們逮捕的藥頭都說小提琴是從跟他們同等級的藥頭手中買來的。毒品的流動蹤跡被隱藏得這麼好實在不尋常。這告訴我們,有一個成員單純又非常專業的組織控制了小提琴的進口和通路。」

「來自迪拜的男人。神秘的幕後首腦。我們是不是聽過類似的故事?最後發現這些傢伙只是平庸的歹徒。」

「這次不一樣,哈利。過年期間發生了好幾起跟毒品有關的命案,手法殘暴前所未有,而且沒人敢泄露消息。兩個越南毒販在他們販毒的公寓里被倒掛在橫樑上,兩人都是溺死的,頭上罩著塑料袋,裡面裝滿了水。」

「這不是阿拉伯人的手法,是俄羅斯人的。」

「你說什麼?」

「俄羅斯人會把被害人倒吊起來,頭部套上塑料袋,鬆鬆地綁在頸部,接著從腳跟開始倒水,水沿著身體流進塑料袋,漸漸把袋子裝滿。這種手法叫作『月亮上的男人』。」

「你怎麼知道?」

哈利聳了聳肩:「八十年代有個富有的外科醫生叫比拉伊夫,他在黑市用兩百萬美元的價格買到真正的阿波羅十一號宇航服,只要有人敢對他耍詭計或不還錢,他就會讓那人穿上那件宇航服,然後再灌水進去,並拍下裡頭那個可憐蟲的面部表情。最後影片會寄到他所有的債務人手上。」

哈利朝天花板吐了口煙。

貝雅特的目光在哈利身上徘徊,她緩緩搖頭:「哈利,你在香港都做了些什麼事?」

「這你在電話上已經問過了。」

「可是你沒有回答。」

「沒錯。哈根說他要指派我去辦另一件案子,而不是這件,還提到有個卧底警察遇害了。」

「對。」貝雅特說,鬆了口氣,因為兩人的話題已離開古斯托的命案和歐雷克。

「那是怎麼回事?」

「死者是個年輕的緝毒組卧底探員,他的屍體被衝上歌劇院延伸入海的那道斜坡,現場有觀光客和兒童等,引起很大的騷動。」

「被人射殺?」

「溺死的。」

「你們怎麼知道他是遭人殺害的?」

「他身上沒有外傷,看起來像是意外落海,落水地點就在歌劇院附近。後來畢爾·侯勒姆檢查他的肺臟,發現裡面的水是淡水。你也知道,奧斯陸峽灣的水是鹹水。看來有人把他拋進海中,布置得像是在海里溺斃。」

「這個嘛,」哈利說,「他身為緝毒組探員,一定會在奧克西瓦河邊走來走去,河裡的水是淡水,後來奧克西瓦河又流進歌劇院附近的海里。」

貝雅特微微一笑:「很高興你回來了,哈利。這一點畢爾也想過,所以他比對了水中的菌叢和微生物等。死者肺臟里的水太乾淨了,顯然經過過濾,不可能來自奧克西瓦河。我猜他是在浴缸或凈水廠下方的池子里溺斃的,不然就是……」

哈利把煙蒂丟在面前的小徑上。

「在塑料袋裡溺斃。」

「對。」

「來自迪拜的男人。你對這個人知道些什麼?」

「我剛才已經跟你說了,哈利。」

「可是你沒有全部告訴我。」

「沒錯。」

兩人在安克爾橋旁停下腳步,哈利看了看錶。

「你要去別的地方?」貝雅特問道。

「沒有,」哈利答道,「我看錶是為了讓你有機會說你要走了,而不會覺得是把我甩掉。」

貝雅特微微一笑。哈利心想,她笑起來很有魅力。怪了,她竟然沒有男朋友。也許她有。她是他僅有的八個手機聯絡人之一,而他竟然不知道她現在有沒有男朋友。

B代表貝雅特。

H代表哈福森。哈福森是哈利過去的同事,也是貝雅特孩子的父親。哈福森已因公殉職,但哈利尚未刪去他的電話號碼。

「你有沒有跟蘿凱聯絡?」貝雅特問道。

R代表蘿凱。哈利心想貝雅特之所以提起蘿凱,是不是因為聽見「甩掉」這兩個字才聯想到她?他搖了搖頭。貝雅特等待著,但他沒有再說話。

兩人看著對方,同時開口。

「我想你該……」

「我差不多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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