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麒麟

離開星海雲庭後,清歡在夜幕下急掠,心裡只想著「六十年」這三個字。

然而剛掠出不到一個街區,迎面便馳來了一行勁裝的朱衣人。看到清歡,朱衣人立刻齊齊翻身落地,屈膝抱拳:「九爺果然在這裡,大統領有令,請您跟我們回一趟朱衣局!」

「唉……」清歡看到他們,嘆了口氣,她本來不是要去那兒的。——都鐸那個傢伙,果然還是有著獵狗一樣的嗅覺和牛皮糖一樣的粘性,自己當初怎麼就哪么愚蠢,非要招惹上這號人物呢?

朱衣局設在葉城的東北角,在雨幕中顯得森冷而肅穆。緹騎人數只有數千,卻和十萬驍騎並稱。每一任統領可以不需傳召佩劍入宮,直面聖駕,也有權先斬後奏,直接處決三司六部以下的任何官員。因其多穿暗紅色勁裝,加上經辦之事多涉殺戮,其處所被老百姓敬畏的稱為「朱衣局」。然而清歡踏入這裡,卻是熟門熟路。

「統領大人在裡面等您。」引領者恭敬的行禮,很快退下了。

府內寂靜,清歡沿著長廊一路走去,居然不見一個人,只有燈籠在檐下飄搖。長廊的盡頭是一扇開著的門,門內光線暗淡。一張長桌放在房間中心,另一頭有人在等候。

「大半夜的,找我來幹嘛」清歡大大咧咧的坐下,「有酒么?」

「緹騎素來不飲酒。」黑暗裡的人回答,「你又不是不知道。」

「咔」的一聲,緹騎統領點亮了燈。在這樣一個空曠的房間里,一盞燈的光芒顯得很微弱,甚至無法照亮長桌那一頭坐著的人,只能依稀看到對方一頭銀白色的頭髮,額角隱約有皺紋,臉上線條如刀砍斧削。

左在燈下的正是空桑緹騎的大統領:都鐸。顯然和空桑劍聖是多年的熟人,都鐸打量了他一眼,譏諷道:「怎麼?一年不見,又胖了不少嘛。你這輩子下過兩百斤沒?」

清歡反唇相譏:「心寬體盤。不像你,才一年不見,怎麼又老了許多?」

「當今皇上陰毒多疑,伴君如伴虎,哪裡像你那麼逍遙?」都鐸苦笑著搖了搖頭,「低頭拉磨得驢的心情,閑雲野鶴又怎麼明白?」

清歡不屑:「當驢也是你自己選的,怨得了誰?當初我讓你跟我一起賺大錢去,你唧唧歪歪得不肯,說有家小拖累,牽扯太多。」

他說得尖銳,都鐸無言以對,轉開了話題:「對了,聽說今晚在紅袖樓傅壽姑娘那兒,你居然被慕容府的人上門尋仇了?」

清歡微微一愣,冷笑道:「緹騎的耳目倒是靈通。」

都鐸連忙擺手苦笑:「過獎過獎,打探消息是我的老本行而已。葉城和迦藍城近在咫尺,天子腳下無小事——哪怕是兩條狗打架,他們都會紀錄在案回報給我的。」

「他娘的!」清歡大怒,猛一拍案,「又想打架了么?」

「我可不是你的對手。」都鐸連忙記述了這個話題,「我方才已派人去慕容府上調停,希望這場風流鬧劇到此為止——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拜託你去做。」清歡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別吞吞吐吐的,到底什麼事?」

「這裡有個六十年前的大案子。」都鐸將手邊厚厚一摞古舊的文書推過去,「根據卷宗記載,六十年前曾經有神秘兇手載雲荒出現,先後已挖心掏肺的手段殘殺過六位少女,此案至今懸而未決。」

清歡的臉色微微一變,口裡卻道:「這是我聽說過,然後呢?」

「這是可就奇了。」都鐸拍一下案幾,「六十年後,那個兇手又出現了!現在又有四個少女先後被殺,死法和以前一模一樣!」

「什麼,真的又出現了?」清歡倒吸一口冷氣,好容易遏制住了挑起來的衝動。

「怎麼?」都鐸有些詫異地看著他。

「沒什麼……」清歡喃喃道,「我只是奇怪」,「六十年都過去了,那個兇手如今也七老八十了吧?怎麼還會出來殺人?」

「我也不知道,」都鐸搖頭道,「但看手法,應該是同一個人。而且那個人確實相當厲害,在大庭廣眾之下連續下手殺人,居然沒有一次被抓住。不僅如此,每個目擊者都彷彿是一了一半,想不起任何細節!」

「怎會如此?」清歡蹙眉,「莫非是修過術法的?」

「有可能,」都鐸臉色嚴肅,「反正絕不是簡單的人物,否則我又怎會來找你?」

「哦,」清歡嘀咕道,「已經死了四個了,你是要我幫忙抓住兇手,阻攔他去殺剩下兩個么?」

都鐸卻搖了搖頭:「我細瓷請你來,倒也不為抓兇手。這些以後再談,但眼下有一件最要緊的事,就是怎麼把這個那個難關先撐過去。」

「難關?」清歡彷彿這才明白過來,一拍腦袋:「噢,海皇祭!」

「對,就是海皇祭!」都鐸頷首,正色道,「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一種預感,今年的海皇祭只怕不好過。你不知道,帝都現在的局面非常微妙,看似平靜和諧,其實暗流涌動,一個不小心只怕就會出的事。」

「出大事?你覺得朝野有可能動蕩?」清歡忽然來了精神,雙眼放光,「那麼接下來我們做什麼生意好?上次你對我說東澤歉收,大軍西征,讓我多買點糧食存著。果然,我剛買了十萬石,朝廷就貼出公告要從民間籌軍糧,只一轉手我便大賺了一筆!這次又有什麼生意可以推薦?」

「你怎麼滿腦子都是錢?」都鐸苦笑了一聲,「我只覺得當今皇上好權柄和美色,為人又極陰毒,如今利他退位之日漸近,玄王那邊又不知收斂,只怕會起風波。」

「唉,原來是為了這個!」清還卻瀉了氣,擺擺手,「這你就別瞎操心了——六王共政的制度延續了幾百年,從未出過差錯,只要一個起了異心,其他五個哪裡肯善罷甘休?」

「但如今不同,白帝有白帥。」

清歡臉色一變,倒吸了一口冷氣。不錯,以白墨宸之能,天下兵馬十有過半歸其直接調度,剩下那十之三死的,無不視其為神。白帝有此一將,如虎添翼,有著以前歷任帝王不曾有的優勢。

「你說得對……」清歡喃喃道,「他娘的,這是一個隱患。」

「幸虧還有誓碑在。」都鐸嘆了口氣,翻過來安慰她,「每一任帝君登基時,都對誓碑發過誓,不能違背上面的三條約定,否則天誅地滅。」

「發誓等於放屁!」清歡不屑一顧,「那塊石頭能頂什麼用?」

「話不能這麼說。」都鐸眼色一變,「誓碑是有約束力的。」

清歡卻不相信:「不過是一塊破石頭上面刻了幾個字而已!」

「不說了,不說了……這是後話,離白帝退位還有兩年呢。」都鐸岔開話題,「目下最重要的是維持觀潮盛會的平安,保護帝君和百官的安全,嚴防那個兇手再度出現。我們合作生意那麼久了,有錢大家賺,遇到了問題也該大家一起擔當吧?儘管開價給我,錢不是問題,我們本來就有這個預算。」

空桑劍聖眼神幾度變換,許久,才悶聲道:「不好意思,哪怕你開價再高,這個活兒我恐怕不能接。」

「為什麼?」都鐸有些詫異,他還第一次聽到這個商人氣濃厚的人如此堅決的拒絕一樁報酬豐厚的生意。清歡遲疑了一下,蹙眉道,「我不喜歡白帝那個老色鬼。」

「五十步笑百步。」都鐸啞然,知道這是個託詞,不由有些不快,「你不會袖手旁觀吧?這些年你不但一口氣兼并了那麼多武館,還用各種假名開了上百家店鋪,包括雲荒最大的三家錢莊——欲興,欲隆和欲豐都在你名下。若不是我幫你上下打點……」

清歡臉色一變,沒好氣嘀咕道:「好啦好了……你是幫了大忙,但每年我也沒少了你的那份錢啊!怎麼還拿這個來和我說事?」

「唉,」都鐸嘆了口氣,「我這不是沒辦法么?」

「我也是沒辦法,」清歡搖了搖頭,「別的事都可以,可這件事……可以說,是因為師門遺訓,我不能接。」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眼神忽然變得有些奇怪——他手掌肥厚有肉,從手相上來說,絕對是一隻富貴的手,手心光潔,章丘隆起,看上去並無異常。然而現在他死死地盯著那裡彷彿手心會開出一朵花來似的。

「師門遺訓?」都鐸吃了一驚。

「千百年來,劍聖一門不插手朝政,」清歡審視了一會自己的手掌,豎起了肥碩的食指,正色拒絕,「保護皇帝和藩王是綈騎和驍騎的責任,我可不願蹚渾水。」

第一次聽到這個愛錢的胖子用這麼正經的口氣說話,都鐸一怔,嘆了口氣,「你真的不幫忙?」

「真的。」清歡鄭重地點點頭,「有綈騎和驍騎在,我想海皇祭上不會出大岔子,要不你花錢多請一些人來暗中看場子吧!僱人的錢算在我賬上就是——今年分賬的獅吼多給你十萬金銖,就算是補償你,如何?」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都鐸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點點頭。——在這個胖子看來,這世上大概沒有錢不能解決的事情吧?可是,身在江湖做閑雲野鶴的他,又怎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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