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顏色

那天,在去看尼瑪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見到尼瑪該說什麼呢,但我始終也沒想好該說什麼。

去之前我給尼瑪打了個電話,說:「我回來了,要去看看你。」

他在電話那頭「嗯」了一聲就把電話給掛了。

尼瑪有一個弟弟叫達娃,他們倆是雙胞胎。其實尼瑪就比達娃從娘胎里早出來那麼幾分鐘,但這就讓他名副其實地成了一名哥哥。

尼瑪和達娃的父母很早就死了,所以撫養弟弟達娃的任務就落在了尼瑪的頭上,在遇到一些麻煩事情時,尼瑪總是說:「我這個哥哥當得冤枉啊,我就比他早出來了那麼幾分鐘,要是他早出來那麼幾分鐘就好了。」

尼瑪是個精明能幹的小夥子,大家都願意和他交朋友,但大家都不願意和他的雙胞胎弟弟達娃交朋友,大家都說他腦子有問題。但是尼瑪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他總是說他只是還沒有長大罷了,等長大了就好了。

直到達娃長到十六歲,摸了卓瑪的奶子之後,尼瑪才氣憤地對達娃說:「你確實是腦子有問題!」

尼瑪這樣說的時候,達娃還是呵呵地笑著。

卓瑪是尼瑪的女朋友,是個大美人,小夥子們都喜歡盯著她的臉看。所以我對尼瑪說:「誰讓你找了這樣一個大美女呢,連一個腦子有問題的都知道她很漂亮。」

尼瑪說:「也許他到了十八歲就真的什麼都明白了呢。」

我呵呵地笑,卓瑪卻很生氣的樣子,我就假裝安慰卓瑪:「你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啊,你看一個腦子有問題的傢伙都知道你很漂亮,那說明你不是一般的漂亮啊。」

尼瑪在笑,達娃也在笑。卓瑪還是一副很生氣的樣子,我就沒再理她,我知道她心裡其實高興著呢。卓瑪喜歡別人用不同的方式誇她有多漂亮。她是個聰明的女孩,她肯定知道這是最高級的誇獎。

在確認達娃的腦子有問題之後,尼瑪有時候也會很無奈地說:「哎呀,就是他比我早出來那麼幾分鐘又有什麼用呢,他這個樣子我還是得照顧他,誰讓我們是兄弟呢。」

因為這個雙胞胎弟弟,尼瑪和他的女朋友卓瑪也經常鬧一些彆扭。卓瑪一心想和尼瑪結婚,可是尼瑪總是說:「再等等吧,等達娃好點了咱們再結婚吧。」

卓瑪總是很生氣,說:「他都摸哥哥的女朋友的奶子了,你還指望他好到哪裡去?」

這樣一說尼瑪就不理卓瑪了。

卓瑪雖然很漂亮,有很多人喜歡,可她就是喜歡尼瑪,所以也不敢再多說什麼。

其實有一段時間我也喜歡過卓瑪,但是我知道這輩子我是沒有這個福氣和機會了。卓瑪也知道我曾喜歡過她,所以平時很信任我,有時候暗地裡對我說:「你能相信這兩個人是雙胞胎兄弟嗎?一個精明能幹,一個連自己的鼻涕都收拾不住;一個英俊瀟洒,一個連五官都長得不是位置。」

我有點不高興,但也感嘆著說:「這世上的事就是這麼奇奇怪怪,說不清道不明的。」

卓瑪只是搖著頭嘆氣。

然後卓瑪也看出了我的不高興,笑著說:「其實你也很能幹,很英俊。如果沒有尼瑪,我肯定就喜歡你了。」

卓瑪以為她的話安慰了我,但是聽了她的話,我的心裡卻更加酸溜溜的了。

我覺得卓瑪有時候是個很傻的女人。

說起達娃的長相,不是我聳人聽聞啊,確實是有點嚇人。他的五官幾乎可以說長得都不是位置,我相信只要一個女人看了他第一眼就不願意再看第二眼了。

在卓瑪面前,尼瑪總是會做出很愛達娃的樣子。所以卓瑪就更加地佩服他,在她的父母兄弟姐妹們面前說尼瑪是一個真正的心地善良的人,還說她沒有看錯這個人。她的親人們也很贊同這一點,支持她和尼瑪交往。

達娃似乎也知道自己只有尼瑪這樣一個親人,只會對他撒撒嬌什麼的,對別人一般也不會做出什麼親昵的舉動,除了那一次出人意料地摸了卓瑪的奶子。

雖然這樣,有時候,在卓瑪不在的時候,尼瑪其實也煩達娃,煩得他實在受不了了,就會說:「要是你這傢伙死掉了,我就能娶卓瑪了。」

尼瑪第一次說出這話的時候,自己也很吃驚。怔怔地看著達娃的臉,但是達娃的臉上幾乎沒有什麼反應,依然樂呵呵的樣子。以後尼瑪再說這句話的時候就有點肆無忌憚了,幾乎成了他的口頭禪。但這句話他從不在卓瑪面前說。

他這句話聽得我也很不自在,每次都忍不住要多看上他幾眼,對他說:「對自己的親兄弟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呢?」

他卻毫不在乎地說:「你要是有這樣一個雙胞胎弟弟,時間長了你也會這麼說的。」

因此,有時候我就想自己怎麼就交了這麼一個朋友呢。

這樣的時候,尼瑪似乎能看出我的心思,說:「死了其實挺好的,我的父母死了,他們就不用那麼辛苦地養活我們了。要是我死了,我也就不用那麼辛苦地養活達娃了。要是達娃死了,他也就不用那麼辛苦地活著了。」

我卻有點假惺惺地說:「你知道佛經上說能夠投胎為人是多麼的不容易嗎?」

尼瑪說:「我知道那個,但是我覺得死就是比活著容易些。」

走到半路時我還在想著見了尼瑪我該說什麼,但我還是不知道該說個什麼。

我突然聽見前面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就抬頭望去。一幫人在圍著什麼議論紛紛著。

我走過去,那些人都沒有發現我。

我也擠進去看。發現路邊的豬圈裡一頭豬被什麼東西咬得面目全非的樣子。

我問旁邊的一個人:「這是這麼回事?」

那個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說:「怎麼回事?這頭豬被另一頭豬咬死了,咬成這樣了。」

我很驚奇,說:「什麼?豬咬死了豬?以前從來沒聽說過。」

那個人就不理我了。

我聽見他們在爭論這頭被豬咬死的豬到底能不能吃。有些人說,能吃,有什麼不能吃的?有些人說,都咬成這樣了,肯定不能吃了。還有一些人說,不要再爭了,都咬成這樣了,就燒了吧。最後,所有人都紛紛說,燒吧,燒吧,燒掉算了。

我離開了這些人。一回到路上,那個困擾我的問題又回到了我的腦子裡,但就是想不出該說什麼。

就在半個月前,尼瑪的弟弟達娃被一輛卡車撞死了。看見的人都說隨著一聲刺耳的剎車聲,達娃的軀體幾乎就在半空中飄起來了,然後又輕輕地落在了地上,就像是一件破棉衣。等尼瑪趕到時,達娃已經死了,雖然面色蒼白,但五官卻像是被整過容似的,很像一個正常的男人的臉了。

尼瑪邊哭邊說:「你這傢伙死了倒變得英俊了。」

這時候,司機早就開著車溜掉了。一些人提醒尼瑪趕緊去報案,抓住肇事者,他卻說:「還是算了吧,我覺得應該是達娃的錯,因為他的腦袋有問題嘛。」

在他弟弟出事的時候,我人在外地,走不開,就沒能趕回去。

關於他弟弟的死都是我聽說的。

我現在趕回來,就是為了去看看他。我聽說達娃的喪事辦得很簡單,因為沒趕上,所以心裡有一些遺憾。

快到他家時,我還是不知道見了他我該說什麼。這樣的時候,卻想不出一句話來,真是一件很惱人的事。

除了他的弟弟之外,我想我應該是他最親近的同性朋友。這一點他也跟我說過好幾次。

因為這樣的關係,對於他弟弟的死,我覺得我也好像有什麼責任似的,心裡有一種忐忑的感覺。

見到他時,沒等我開口他卻開口了,他說:「我這個該死的傢伙,是我咒死了達娃。」

這樣,我就更不知該說什麼了。

他繼續說:「要是我不經常把那句咒他的話掛在嘴上,也許他就不會死了。」

這時我才說:「你是因為疼他才那樣說的。」

我沒想到我見到他時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他這才看著我的臉說:「你真的這樣想嗎?」

我點點頭。

他卻說:「但有些人說就是因為我經常那樣說他才會這樣的。」

這時,我才似乎找到了一句比較合適的話:「生死無常啊,誰都可能會遇到這樣的事。」

說完,又覺得這句話很傻,很不合時宜。

這句話沒起什麼安慰的作用,反而激起了他的一些憤怒,他說:「該殺了那個喝血的司機,撞了人就那樣溜了,要是我抓到了他,我一定要剝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看著他的臉,我有點驚訝,不由地說:「生死無常,不要太往心裡去了。」

我覺得這句話說得恰到好處。

這時他卻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起來了。

他把鼻涕眼淚一把擦掉,往褲子上一抹,說:「我怎麼能不往心裡去啊,是我害死了他。」

說完就像個孩子一樣大聲地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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