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隻羊

甲洛幾乎每天都要到這裡放羊。

甲洛大概十二三歲的樣子,穿著一件小皮襖,頭髮有點蓬亂,憨憨的,很可愛。那件小皮襖是去年過年時阿媽給他縫的,現在有些小了,也有點舊了,但是甲洛還是喜歡穿著它。甚至在夏天最熱的時候,他也穿了很長一段時間。有些放羊的小孩問他是不是沒有夏天的衣服穿,他也不說什麼。他不是沒有夏天的衣服可以穿,他有幾件很好的夏天的衣服,他也很喜歡那些衣服。只不過這件小皮襖是阿媽親手為他縫的。阿媽在春天時突然去世了,所以他捨不得脫下小皮襖。他穿著小皮襖就覺得阿媽就在自己的身邊。但是後來他還是換了衣服,穿上了他夏天最喜歡穿的那件牛仔衣。他把那件小皮襖藏在了箱子里,他知道今年過年就不會有人給他縫小皮襖了。現在,天又漸漸地冷了,他又穿上了它。他覺得這件小皮襖他可以穿幾年。

正午的陽光很暖和,照著金黃色的草地,羊群也在草叢間懶洋洋地吃草。

每天這個時候,甲洛嘴裡總是嚼著什麼東西。他嘴裡嚼著的是氂牛肉乾,阿媽在世時每天都會放一些牛肉乾到他的包里,讓他隨時吃。現在他也習慣每天帶一些牛肉乾了。但是他不會隨時隨地吃牛肉乾,他喜歡按時吃。每當太陽在他頭頂,光線直直地照射下來,自己的影子只有很小的一團時,他才拿出牛肉乾來吃。

吃完之後,他就會習慣性地喝一口水壺裡的水。之後,又會仰面躺一會兒。有時候,他會故意盯著正午的太陽看,陽光刺得他眼睛發疼,他也不躲開。吃完午飯,會有一陣困意襲來。所以有時候他也會睡著,但阿媽總是囑咐他不要在草地上睡,並且嚇唬他小孩睡著時蟲子會從耳朵鑽進去吃了腦髓。阿媽還給他講了一個故事。故事裡說,從前有一個貧苦的牧羊少年,每天要帶著他的牧羊狗去山上放羊。他在放羊時喜歡睡覺。有一天放羊回家後,耳朵里疼痛不已,做什麼也沒用。半夜他聽見兩個聲音在說著什麼,就好奇地張大眼睛看。他看見自己的牧羊狗正和貓在聊天。貓說:「看著主人這麼痛苦,我心裡很難受啊。」狗說:「主人平時待咱們不錯,我心裡也難受啊。」貓說:「難道就沒有什麼辦法治好主人的病嗎?」狗說:「其實,主人得的不是什麼大病,主人在山上睡著時幾隻蟲子鑽進了主人的耳朵。那些蟲子在裡面吃腦髓時,頭就會很痛。」貓說:「那就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治好嗎?」狗說:「治療的方法其實很簡單,只要在屋裡撒一些水,生一盆火,在耳朵邊上敲鼓,那些蟲子以為是春天的雷聲就會鑽出來,把他們一個一個掐死就沒事了。只可惜我們是動物不能把這些告訴主人啊。」貓說:「是啊,但願主人早日康復。」牧羊少年趕緊按牧羊狗說的做了,果然治好了自己的病。甲洛想起這個故事就很高興,因為這是阿媽講的。對這個故事甲洛半信半疑,但心裡又有一些害怕。除了困得不行會睡一會兒之外,一般他不會在草地上睡覺。睡的時候也會用羊毛緊緊地把耳朵給塞起來的。

那陣困意過去之後,甲洛就喜歡出神地望著遠處。其實,每天出現在他視野中的風景基本上都一樣,但是他就像每天都會看到新的風景一樣喜歡看著遠處。

遠處大概有幾十隻羊在吃草,不時傳來「咩咩」的叫聲。

甲洛看著遠處的表情有點悲傷,又有點說不清的感覺。

近處的一些草已變得枯黃,在秋風吹動下蕭瑟一片。

幾隻小羊羔時不時在羊群和草叢中穿行。

甲洛微微動了動身體,臉上的表情又有了新的變化。

一隻小羊羔顫巍巍地在他前面的草地上晃了晃,看了他幾眼,又跑回羊群里去了。有一隻母羊似乎是小羊羔的媽媽,過來聞了一下小羊羔的尾巴。小羊羔鑽到母羊的肚子底下準備吃奶時,那隻母羊又扔下小羊羔跑了。

甲洛臉上的表情起了變化,緊盯著看。

小羊羔「咩咩」地叫了幾聲,那隻母羊又回來了。它聞了聞小羊羔的頭,主動讓小羊羔吃奶了。

甲洛的臉上顯出了笑容。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甲洛的左側傳來,也驚動了草叢裡的幾隻羊,它們馬上跑開了。

甲洛順著聲音向左邊側臉望去。

一隻野兔從草叢中穿了過去,一晃就不見了。

野兔穿過的地方,草在輕輕地晃動著,那幾隻羊也停下來驚悸地看著野兔消失的地方。

甲洛看著那些羊,又拿出一塊干肉,撕了一塊放進嘴裡嚼了起來。

甲洛又看另外一側。這一側的草地上有些羊趴著,有些羊站著,它們好像都吃飽了。

其中一隻小羊緩緩地走過來聞他手上的牛肉乾,顯出想吃的樣子。

甲洛用手掌拍了一下它的嘴巴說:「你不能吃這個,這個不好吃。」

那隻小羊像是聽懂了他的話,又緩緩地回去了。

甲洛把剩下的肉放進嘴裡,嚼了起來。

一陣腳步聲在草叢中由遠而近地傳來。

甲洛很不情願地側臉去望。

腳步聲是從鐵絲柵欄外邊的草場傳來的。鐵絲柵欄外邊的草場不屬於甲洛,他只能在自己的草場里放羊。自從幾年前把草場分給各家各戶之後,廣闊的大草原就被鐵絲柵欄分割得七零八落了,每家每戶把自家的草場用鐵絲柵欄圍起來,不讓別人家的牲畜進來。

腳步聲雖然越來越近,甲洛還是沒有看到什麼。

甲洛就站起來看。這下他看見從草場外的斜坡上緩緩地走來了一個人。

那人戴頂寬檐禮帽,臉被遮著,看不清楚,但能看清他背著一個很大的包裹。

那個人似乎勾起了甲洛的興趣,他停止嚼嘴裡的牛肉乾,專註地看那人走過來。那人的身影顯得有點疲憊,但還是有著強壯的體格。

那人一直不抬頭。甲洛有點奇怪。他在自己的記憶里搜尋與正在走近的那個人相似的身影,但是在他認識的人裡面沒有這樣的身影,於是他就使勁地往那個方向看。

那個人終於走近鐵絲柵欄,取下頭上的寬檐禮帽,一下子抬起了頭。這讓甲洛很吃驚,原來那人是個金髮碧眼的老外。甲洛從來沒有親眼見過一個老外。以前只是在電視里見到過這些金髮碧眼的傢伙。今天突然見到一個,讓他感到有些惶恐不安。那隻正在吃奶的小羊羔也停了下來,用新奇的眼神看著這個老外。

甲洛下意識地停止嚼嘴裡的牛肉乾,驚奇地張了張嘴巴,沒有說出話來。

老外用英語打了個招呼,友好地笑了笑。

甲洛還是驚奇地張著嘴巴。

老外翻過鐵絲柵欄走了過來。

老外走到甲洛身邊就停下了,伸出手用很生硬的藏語說:「你好!」

甲洛更加驚奇地張大了嘴巴,沒有說話。

老外仍然用生硬的藏語說:「你好!」

過了一會兒甲洛才吐出嘴裡的牛肉乾,看著老外說:「你好!」

老外的臉上一下子露出很友好的笑。

正午的陽光還是直直地照射下來,有點刺目。

甲洛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低下頭看老外的影子。他看到老外的影子的大小几乎和自己的差不多,就覺得有些放心了,突然間露出了笑容。

看到甲洛臉上的笑,老外的臉上也馬上露出了笑。

看到老外臉上的笑,甲洛覺得跟平時自己見到的笑容有些不一樣,就好奇地問:「你從哪裡來?」

老外聳了聳肩膀,攤著手用英語說:「很抱歉,我只會這一句藏語。」

看著甲洛的臉上沒有反應,又用不太熟練的漢語說了上面的話。

甲洛還是一臉茫然的樣子。

老外接著用漢語問:「你不會講漢語嗎?」

甲洛還是一臉茫然的樣子。

老外有點失望地聳了聳肩膀說:「看來你不會。」

說完,老外取下肩上的大旅行包,坐在了甲洛旁邊。

甲洛警惕地看著他接下來會做什麼。

老外只是坐在他的旁邊,一會兒看看他,一會兒又看看在草叢中吃草的羊。

看著老外這麼近地坐在自己旁邊,甲洛更好奇了。他仔細盯著老外的臉看了一會兒之後再次用藏語問:「你從哪裡來?」

老外看著小甲洛,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動作。

然後老外又看著前面的羊用英語說:「你的羊真多啊。」

那隻剛剛吃奶的小羊羔走到甲洛面前。它好像吃飽了,母羊追過來聞了聞就回去吃草了。

甲洛用愛憐的目光看了看,抱起了小羊羔。

老外也摸了摸小羊羔的頭用英語說:「在大草原見到一個人真好啊!」

甲洛以為是在說他的小羊羔,就點了點頭。

老外有些興奮地說:「你聽懂我說的意思了嗎?」

甲洛又疑惑地搖了搖頭。

老外也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

甲洛開始逗那隻小羊羔玩兒。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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