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齊諧 飛鶻庵

飛鶻庵以茶事自樂,能鑒識古器,為人磊落奇行,放縱不拘禮節。然所言多中肯綮 ,故人呼曰「皮骨」,蓋從皮肉入骨髓之謂也。皮骨與飛鵲音通,遂以為號。

曾游於江戶,將探花墨堤。更深獨步,此夜,偶月明,乃坐花下,傾瓢飲,醉倒到天明。起,徘徊堤上曰:「是觀花之候也,倖免俗物履塵。」抵木母寺,憩於露店,啖煨芋曰:「是真味也。」買數魁歸。登柳橋某樓,招歌妓數名飲,以所攜芋魁為下物。妓皆笑,自若也。偶有吹螺乞錢者,曰:「是可以勸酒。」招使連吹百聲,流汗如珠;使再吹百聲,其者辭而去。

曾至八百善樓,綿衣木屐,如鄙鄉里正。一婢伴小室曰:「客有所好耶?」曰:「今為珍味者何?」婢曰:「茄子最珍。」曰:「可矣,宜為骨董羹 。」婢告庖宰。庖宰曰:「豈有新茄如雀卵者為骨董羹者哉!恐誤聞,因再問之,言如前。」婢以為是田野蠢漢,囊橐不饒者,乃制一碗供之。飛鶻曰:「佳矣。」又請一碗啖之,問價,為金五兩,曰:「廉哉!」尚惠些金於婢而去。樓主以為一人食五兩之饌,不甚奇,僅以新茄骨董羹費五兩金,是必畸人。因問其名,曰:「余岡崎飛鶻庵者也。」樓主記之。後本多侯 饗客,命饌,樓主問其宰曰:「貴藩有飛鶻先生者耶?」宰曰:「有焉,城下豪賈也,子何以知之?」因話骨董羹一事。宰笑曰:「他應如此,是則飛鶻之所以為『皮骨』也。」

嘗夜過尾之桶狹 ,弦月升峽,莎雞鳴草,忽有一甲士,頭如斗,身甚小,見飛鶻笑。飛鶻曰:「何者?」甲士指路傍曰:「朋友為樗蒱 ,盍見之?」飛鶻以為是地群鬼所屯,可必有異事。行十餘武,一碑下有四五鬼,巨首矮身,眉目甚丑,各著甲團欒,擲投子爭勝,賭以頭顱,累累如山。飛鶻坐石見之,吹煙傾瓢,頗入佳興。少選,群鬼漸長大,頭皆數圍,眼如浴盤,開口大笑,或翻身、或倒立。飛鶻益入興,拊掌歌唱,群鬼皆舞踴。飛鶻曰:「諸君各妙技,然余不好大,甚好小,請登我掌上舞踴。」乃開左手待之,鬼悉為豆人,僉集掌上。飛鶻笑曰:「是可樂也。」乃右手出瓢曰:「我欲與諸君酒以謝勞,殘瓢瀝瀝,不能分與,請入瓢中飲之。」皆曰:「諾。」盡從瓢口入。飛鶻急覆口封之,徐徐出官道,雞鳴天將白。群鬼在瓢中曰:「雞已鳴,請開口。」飛鶻曰:「汝等在茲,萬劫不能成佛。我到桑名,欲投海送龍宮,亦不愉快乎!」群鬼悲泣,苦請解封,飛鶻不可,抵熱田驛,買船赴桑名,俟潮候,縛石沉海,桶狹自是怪絕雲。

寵仙子曰:「自古古戰場為鬼狐巢窟,為怪為妖,動惱行人,人皆畏之。彼輩以為好地,遂為棲息之處,蓋人許之貸之,而恐怖之也。設不許不貸,而不恐怖,則可絕怪滅妖矣。狐狸則如漆者,漆能和水,又能和油;狐狸能通幽,又能通明,以故得與鬼游,其為怪為妖,不可得而測也。然則人之稱狐狸者,亦能得與鬼通耶!」曰:「安不通,若一笑傾大國,片簡系巨船,遂至使英傑之士亡身殤命,其術勝於鬼狐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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