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窗鬼談 蛇妖(三則附一戲話)

其一:

豆州韮山下,有神官某,娶妻甚美,寵遇優渥,琴瑟克諧,常在深窗,雖親戚相見甚罕。一日,溽暑難堪,妻迎涼午睡。庭園接山,樹木繁茂,有一巨蛇長八九尺,纏妻腰下,半身入於褌中。某視而怒,欲拔刀斬之,慚為蟲類穢刀,乃叱曰:「何物妖蛇,妄犯我婦,不速去,絕汝性命。」蛇如慚如畏,吐舌熟視婦顏,徐徐出室去。婦亦遽然覺,某曰:「午睡中夢何等事?」婦赧然曰:「有狡童青衣彩袴,伴妾入山中,逼戲妾。妾欲逃,五體如縛。已欲見辱,偶君攜兵來,童懼遁走,妾亦覺矣。」翌朝,有小蛇數頭,欲連連入室。某以棍棒擊之,蛇不去。忽有數百頭,皆舉首對抗某。最後有巨蛇,長丈余,腹如罇,開口瞋眼,直欲嚙某。某素有膽力,徐對蛇曰:「汝疇昔犯我婦,罪當大辟 ,以匪人類,我許之,厭污刀也。今又募黨,欲奪我婦耶?抑亦仇視我耶?我不負爾,爾負我何甚也!凡天地之間,以人為貴,蛇固賤矣。蛇與人不同類,以匪類欲求耦 ,何其誤也。」蛇低首收舌,如有所思。某又曰:「速去!速去!若躊躇不去,或有抗於我,我亦集同族,赭山 平巢,盡驅醜類,無有孑遺矣。」蛇逡巡而退,終不再來。

嗚呼!蛇亦經數年,則解人語,又能辨邪正。今人而不能解聖賢之語,且不能辨理與非者,皆劣於蛇蠍者,毋乃不恥於匪類乎?

寵仙子曰:「人不喜匪類,匪類之不喜人固明矣。獨怪蛇蠍在山林,與人不交,何以解人語?若不幸不解人語,恐不免害歟!昔韓退之作文驅鱷魚 ,鱷魚幸識字;若鱷魚而不學,退之之文百篇書之,亦畫餅耳。」

其二:

天保 年間,法華僧日教,客寓越後 某寺。主僧新任,喜客,厚遇焉。一日,與日教弈棋,時溽暑酷熱,啟窗納涼,庭園數畝,多駢匾石為徑,灌水除塵,頗添風趣。忽有藍蛇,僅尺余,旋轉一石數回,遂蟠石上,見主僧吐舌,如石下有物而呵護之。主僧訝之,直擲棋奩之蓋,中其頸,蛇驚去矣。

適一徒弟,午睡廚間,俄然大叫而起。主僧怪之,喚問其故?曰:

「弟子夢遊於好山,徜徉多時,酷愛其風景,有一磐石,坐眺望四方,忽有一僧,從空中來,以木板大如車輪者拋我,不堪其痛,不覺發聲。」言訖,兩腋汗瀝,氣喘未止。主僧厲聲曰:「汝事前主多年,前主死後,必有所贓蓄,宜速懺悔,以謝其罪。不然,不俟死而墮畜生道。」徒弟曰:「無毫所私蓄。」「若然,庭中匾石下所藏何物?」徒弟愕然叩頭曰:「弟事先師七年於茲,檀越為弟所布施,未敢費一錢,欲他年以充衣服之資,懼人之掠奪,竊埋於匾石之下。尊師天眼,爭得韜晦。」乃把鋤撥掘,果有二十餘金。主僧曰:「汝精魂已作藍蛇,日護其金,汝形為人,而神則蛇矣。雖欲得佛果,不可得也。宜以其金遍歷諸國,讀經拜佛,滅卻罪惡。余亦助其費。」乃又贈數金。日教在坐,與金若干。即日理行李,告別而去。

僧日觀為余言。

其三:

東海道吉田驛,以翻絞纈長袖招客有名,今尚多娼妓。有木公樓者,其妻本南勢歌妓,性酷獟悍;有妹又為娼,性頗懶惰,以故姊妹不甚和,動輒以鞭撻呵責。一夕侍宴,被酒舞踴,亂髮裸身,頗露醜態。姊怒,攫發伴一室,堅拳連批。妹忿恨,走投井。眾皆驚,傭人救之,氣息已絕矣。既而葬之,祀木主 於家,有小蛇蟠於牌前,抬首欲嚙人。姊怒,捕棄於空壕,固鎖其龕。明朝,啟扉供餉,蛇又蟠於牌前。如此數日,去之又來,殺之又生,遂不能除焉。越七日,姊展其墓,墓上又有蟠蛇,欲開口嚙姊。姊畏而歸,亡幾病熱,晝夜號叫,曰:「蛇纏頸,請去之。」「蛇嚙胸,請除之。」諦視,身邊無一物,醫藥無效。病期年,以妹投井之日歿,蛇從是不來。

附:

古有優婆塞安珍者,嘗過紀州,為日高氏之女清姬者所慕,以其礙戒行,逃入道成寺下巨鍾匿躲。姬追蹤至日高川,呼舟,舟子不肯而去。姬恨,遂躍入水中,變為蛇,直抵道成寺,環旋巨鍾,鍾鎔化與共死,今猶演以傳焉。

高野有雛僧,標緻優美,將到都,逆旅 少女見,喜之,將繾綣不離。僧厭之,逃過日高川,賃舟登前岸。少女果追來,欲渡無舟,趑趄逡巡,遂躍入水中,變為小蛇,溯流泅來。僧駭,走入道成寺,欲請寺僧下鍾,鍾大不可下。寺僧曰:「君軀幹甚小,宜倒水瓮,匿於其中。」僧如教。忽有小蛇,登鐘樓索之,無其人。佛殿深房、廊廡浴室,無所不至,最後見廚下倒瓮,始知有其人。環旋二三次,畏縮不動,少頃,鱗脫肉爛,腐敗而斃。眾怪覦之,數個蛞蝓,黏著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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