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窗鬼談 雷公

其一:

鐵先生,水府人。壯年辭官,攜家居於筑波山下,教授其鄉。天資崛強,正直行行焉,毫不諂於人。五畝之宅、二頃之田,足以養數口。年四十有餘,事母至孝,二兒幺么 ,一女未嫁。平生對人,專重禮讓,清靜寡慾,喜怒不形色,是以鄉人呼「鐵先生」。母七十有餘,明窗事紡績 。

時春夏之際,庭樹覆屋,新梢遮牖,先生梯樹伐之,誤墮於地,傷肋昏絕。一家周章,招醫含葯,手足已冷,胸下少有暖氣而已。先生不甚覺苦痛,開眼飄飄然在雲中,身輕如鴻毛,四邊模糊,不可復辨東西。忽有一吏,攜手而走,疾如風,瞬間過一樓門,直至廳前。吏大呼曰:「鐵先生來矣。」一官人記名上申,小頃一高官出,修禮曰:「先生來何早?」鐵曰:「此為何地?」曰:「天府也。先生有陰德,故得來此。」鐵驚曰:「然則我死者耶?」曰:「然。」鐵嘆曰:「我死不足悲,獨有老母,兒皆幼,妻亦病,我今死,誰養母者?雖人壽有定數,僅一墜而死,何其薄命也。」因發聲泣。又有一官人呼鐵先生者,舉首視之,舊友田某者,相見互述別情,田氏又授一紙辭令書,讀之,有為雷公之命。鐵嘆曰:「我死而事天宮,誠所榮也。但有老母,不終孝盡養為憾。願奪三兒之命,賜我一紀 之壽,全子道而後得死,則無恨矣。且若雷公,臣所不熟,請諒察焉。」田氏沉思久之曰:「若命數,後與諸官有所議。今日常總之間行雨,偶欠一雷公,宜奉命。但雷者陰陽相激之聲,行二氣者,群卒之任也。激聲多寡,亦自有定數,使役之者為雷公,卒若違令則加罰。請往而見之,自有所熟知。」言訖,出殿階,命下吏整隊。忽有駟車使鐵駕之,相從者數十人,建旗張蓋,鼓噪出門,疾行數十里,直入雲中,咫尺不可見。車輪之下,電光忽閃,霹靂發聲,轟轟貫耳遮目,縱橫馳驅,任御者走。少焉,電光已收,雷聲漸止,一吏恭跪曰:「某地折樹幾株,人畜不害;某鄉損屋幾所,五穀不災;某村不孝子某震殺之,請奏之。車中有紙筆,悉書之歸廳。」風伯雨師電母皆來,具奏所行,官人領而收之。田氏又出曰:「以先生曩 所請奏於皇上,乃召閻羅使撿簿,尚有二紀焉。向巡吏卒爾拉先生來,今日可返故鄉。」鐵大喜,拜,將退廳,田氏竊告曰:「先生歸家,尚宜積德修善,不必止二紀,又不必為雷公。若占天上高官之貴位,壽數無量,快樂不可道,非人間王侯之比也。」鐵喜,唯唯而退。一吏導而出門,如白絮周身,飄飄乎瞬時下降,從雲間望之,筑波、荒川、霞浦諸勝,歷歷在眼下。不覺破雲而墮,開眼即在床,急呼母。母大喜,妻兒圍繞,皆喜其蘇生,稍覺肋骨痛苦,旬日而愈。聞是日激雷迅烈,鄰村某者為雷所擊,其他折樹損屋,皆如所錄。鐵自是益修善事,賑貧恤孤,或架橋樑、修堤路,媒嫁娶二十餘人、教子弟數百人。保壽八十有餘,二紀之外,尚得十餘年矣。

案:畫工圖雷,漢時業已有之,王充《論衡》載圖雷之狀,一人力士,左手引連鼓,右手推椎,若擊之狀。其意以為雷聲隆隆者,連鼓相扣擊之意也。其魄然若敝裂者,椎所擊之聲也。今人所畫復少異,一夜叉雙角裸身,著虎皮犢鼻褌 ,脊累累連鼓,兩手執撥擊之,安於淺草寺門是也。若塑像而來精神,世所謂雷公者,亦不無也。

其二:

天帝使電母促雷公曰:「下界久旱,民祈膏雨,雨師風伯已命之,盍往而擊鼓?」雷公曰:「謹領命。」乃著虎皮犢鼻褌,脊累累連鼓。其子請與共往,父喜,則使脊平時所玩小鼓,又著貓皮之褌。兒曰:「何以異褌?」父曰:「汝未弱冠,故用貓皮。成長之後,應與父同。」兒唯唯,偕跨雲往。電母在前啟袖,飛光閃爍;雷公擊鼓,鼘鼘鞺鞺,其子效之扣小鼓,填填坎坎。馳驅奔走,乘興到支那地方。其子誤趨雲端,滾然墜於千里藪林,偶猛虎午睡,聞聲而覺,瞋眼一吼,直欲噬其子。子大叫曰:「大人疾來,犢鼻褌惱兒。」

其三:

江之琵琶湖,一碧萬頃,風景冠於天下。江戶豪商某與數人,歷觀京攝,歸路買舟過湖上,暗雲乍起,迅雷驟轟,巨浪排空,舟將掀舞。眾皆悚然,顏無生色。忽聞霹靂一聲如裂帛,有物落於水中。俄頃,風止波平,十里如熨。熟視一鼓泛於水上,眾皆以為是雷公所遺也。既而從雲中欲下鉤取之,鼓半出水、半入水,右輾左轉,弗能獲也。大津畫工遙見之,急圖以傳於四方,大津繪 中「雷公鉤鼓圖」是也。舟中諸客見而笑之,雷公羞恨流汗,欲伸右手取之,鼓漂然來舟下。舟中人憐其勞,取而捧焉。雷公大喜,問其姓名,曰:「櫻川善孝」。問其業,曰:「幫閑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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