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二二六事件」 「二二六事件」

軍方勢力能夠順利抬頭,有著深厚而廣泛的社會因素,那就是社會底層生活上的極端貧困。

這時期在日本的農村,許多農民除了夏季緊張耕耘土地外,冬季還須進城打工。即使如此,一年所得,除去租稅,往往還難以維持一家人的基本溫飽。一些山區的農民不得不全家背井離鄉,隨政府組織的開拓團到中國東北地區墾地謀生。在城市裡,那些青年男女進廠做工,儘管工作十分辛苦,所得微薄之工資仍難以養家糊口。隨著日本資本主義的發展和向外侵略的不斷擴大,帶給廣大民眾的不是利益而是生活的日益貧困。

與廣大勞苦民眾相反,一些日本社會的上層人物以及政黨之間卻不時地相互攻擊,爭權奪利,把民眾之疾苦置於腦後。日本各財團以其產業、經濟上的優勢地位,殘酷地剝削底層民眾,導致貧者愈貧、富者更富的兩極分化不斷加劇,同時還通過與政府官員的勾結影響政府的內外政策。這種社會病態也正是政界、財界高層遭到謀殺而兇手卻廣受民眾同情的根本原因。

上述突出矛盾也就產生了改變這種社會現實的各種主張。其中以軍隊激進分子的主張最為突出,醞釀時間也最久、最長,並形成了觀點截然不同的兩大派別,那就是前文提到的「皇道派」和「統制派」。

既然有派別那就必須有鬥爭,這是亘古不變的真理。和海軍中兩大派別的爭鬥一樣,陸軍中兩派的鬥爭也漸趨白熱化。由於「統制派」的成員大部分屬於地位較高的中高層軍官,位高權重,因此在與「皇道派」的鬥爭中逐漸佔據了上風。

1934年1月,在九一八事變中獲得「越境將軍」稱號的林銑十郎,接替「皇道派」總舵主荒木貞夫出任陸軍大臣。7月,林銑十郎借人事調整之機將一批「皇道派」軍官轉入預備役或調至前線作戰部隊。7月中旬,林銑十郎面告「皇道派」的另一領袖真崎甚三郎,要在8月的人事調整時將他調任閑職的軍事參議官,先求諒解。真崎甚三郎是「皇道派」的二把手,當時的職務是實權的陸軍教育總監。真崎表示陸軍三長官的任免屬於天皇,別人無權調動。雙方僵持了一個禮拜,結果由於參謀總長閑宮院載仁親王支持林銑十郎,真崎才無奈屈服。

其實林銑十郎罷免真崎是事先得到了裕仁天皇的默許。「皇道派」也是剃頭挑子一頭熱,雖然他們閉口張口不離「皇道」,但裕仁還是對他們的無法無天存有戒心,同時非常不滿真崎甚三郎對少壯派軍官的危險影響,曾在私下表示,「我一直希望他提出辭職,但他不幹,連基本的常識都沒有」。可是「皇道派」的武士可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他們一致認定這都是出於永田鐵山的陰謀策動。

隨後永田鐵山被提升為握有實權的軍務局局長。上任後的永田立即開始制訂並推行日本全國「統制化」計畫。在制訂這一計畫時,永田開始頻頻與政府官僚、財界接觸,逐漸同政界和財界的上層建立了緊密聯繫,並逐漸成為軍、政、財這一高層網路的中心人物,能力出眾的永田鐵山實際上就是「統制派」的核心。

永田鐵山上台之後,就開始和林銑十郎聯手尋找機會打擊「皇道派」。1934年8月,混入「皇道派」內部的「統制派」間諜佐藤勝郎向憲兵隊告發了「皇道派」軍官策劃政變陰謀的消息,致使「皇道派」成員村中孝次、磯部淺一、片岡太郎等人被捕。雖然此後陸軍軍法會議以「證據不足」為由未起訴這些人,但陸軍省還是以「在士官學校散發怪異文書」為由免去了村中和磯部的職務。「皇道派」對此極為不滿,認為這是「統制派」一手製造的陰謀。

「皇道派」少壯軍官把所有矛頭直接指向了永田鐵山。1935年7月19日,駐紮在福山縣的皇道派軍官相澤三郎陸軍中佐來到了東京。他同許多富有理想的激進軍官一樣,都為他們崇拜得五體投地的真崎甚三郎大將被免去教育總監職務而感到憤慨。相澤找到了永田鐵山,開門見山地提出要永田辭職。這一可笑的要求當然遭到永田的斷然拒絕,你算什麼,你以為你是天皇?當相澤返回福山的部隊駐地時,他很快接到由步兵第四十一聯隊調至台灣總督府台北高等商業學校服務的調令,徹底被激怒的相澤決定刺殺永田。他在辦完赴任手續後,於8月11日晚再次來到東京。

1935年8月12日早上,相澤三郎先是來到了伊勢神宮向天照大神祈禱:「我感到有一種要刺殺永田的衝動。如果我是正確的,求神助我成功。如果我錯了,請讓我失敗。」

上午9時40分,相澤不經通報便大步跨進了永田鐵山的辦公室。永田當時正坐在辦公桌前,相澤刺向永田的第一刀沒有刺中,第二刀使永田受了輕傷。永田蹣跚地想奪門出逃,但是曾擔任過劍道教官的相澤沒有給他逃生的機會,他猛衝上去,一刀砍在永田背上。當永田掙扎著去開門時,相澤又揮刀從背上直刺過去,貫穿前胸,將永田死死地釘在門板上。被稱為「永田之前無永田,永田之後亦無永田」的永田鐵山就此斃命。當時因公正在永田辦公室的東京憲兵隊隊長上前阻攔,也負了傷。

大概是覺得永田的死相不雅觀,相澤摘下自己的軍帽蓋在他的臉上。之後他走進一個朋友的辦公室,說他已執行了上蒼的判決。由於帽子留給永田蓋臉用了,他準備到外邊再去買頂新帽子,這時聞訊趕來的憲兵圍住了他。

相澤被交付第一師團軍法會議審判。在受審的過程中,相澤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但他宣稱,他只不過是盡了作為天皇麾下一名普通軍人的神聖職責而已。他提出對國家實施改革,並向所有法庭上的人宣稱:「國家狀況令人憂嘆。農民困苦不堪,官吏貪污受賄,外交軟弱無力,統帥權因海軍軍縮會議的協定遭到侵犯。我終於認識到,那些御前的高級政治家,那些有錢有勢的財閥和官僚為了自身的私利,正試圖逐漸腐蝕政府和部隊。」法庭上的相澤似乎換位成了法官一般,公眾輿論也依舊偏向殺人者相澤。在公審過程中,遇刺身亡的永田被形容為窮凶極惡、毫無人道的怪物,相澤的辯護律師預示不祥,說:「如果法庭不理解相澤中佐的指導思想,那麼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相澤出現。」

刀劈永田鐵山的暴力事件令裕仁天皇極度震驚。當侍從長本庄繁大將向他稟報這一事件時,裕仁當即表示:「這樣的事件竟在陸軍中發生,真是非常遺憾。請進行調查並把詳情向我報告。」在永田的葬禮上,裕仁還特地讓宮內省送去了鮮花。1945年,裕仁在皇宮的地下室里召開了決定日本投降的御前會議。與會人員驚訝地發現,天皇地下室的牆壁上掛著一個人的遺像,他就是10年前被相澤刺殺的永田鐵山。

「永田事件」之後,為了打擊「皇道派」的囂張氣焰,「統制派」借1935年12月陸軍人事定期調整之際,將第一師團師團長、鐵杆「皇道派」成員柳川平助調任台灣駐屯軍司令官。幾年之後的淞滬會戰,正是這個柳川平助率領日本第十軍三個師團從杭州灣登陸,在國民黨軍腰眼上插上了一把小匕首,從而導致國民黨軍在淞滬戰場的全面潰敗。

隨後,新的命令就來了,駐守東京長達30年之久的第一師團被調往滿洲。作為日本陸軍歷史最悠久的第一師團又被稱為「玉師團」,是「皇道派」的大本營。這一無異於火上澆油的決定,一下子激怒了「皇道派」的少壯軍官,促使他們加快了「異動」的步伐。

1936年1月,日本政局再次出現動蕩。「皇道派」少壯軍官認為公眾輿論對相澤三郎的公審持批評態度,趁此局勢動蕩之際發動政變「有九成勝利的把握」。此外,第一師團將在3月之前開赴滿洲,因此政變必須在2月底之前發動。

為了獲得上層的支持,政變核心成員磯部淺一大尉兩次拜會了新上任的陸軍大臣川島義之,從他那裡得來的印象是「突然發生什麼事件的時候,陸軍上層不會實行鎮壓」。磯部還拜訪了已經罷職在家的真崎甚三郎。真崎對磯部來訪的意圖清清楚楚,但老奸巨猾的他不想惹禍上身,便在磯部開口前說:「要是因為這次談話會引出什麼事的話,我就什麼也不跟你說。」磯部見對方避而不談主題,就轉口說為了幫助相澤的公審辯護需要一些錢。真崎說:「我很窮,也沒有多少錢,不知道你需要多少。」磯部說:「有1000日元就行,沒有這麼多的話,500日元也可以。」真崎爽快地答應道:「就這些嗎?如果就這麼多,賣些東西也給你湊上。」磯部將此看作是真崎等「皇道派」高層人物對他們行動的默許和鼓勵。

事發前曾有人向警方告密說:「駐紮在東京即將調往中國滿洲的陸軍第一師團一些青年軍官要發動叛亂,刺殺政府要員。」得到消息的日本當局十分緊張。他們給政界要員派了應付緊急情況的保鏢,首相官邸的門窗都用鋼筋和鐵條加固,還安上了直通警視廳的警報器。憲兵隊和警視廳認為個別叛亂分子翻不起什麼大浪,憑他們的力量完全可以從容對付一切突發局面,後來的事實證明他們的牛的確吹大了。

1936年2月25日下午,東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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