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二二六事件」 「皇道派」和「統制派」

要說日本在明治維新之後是一根筋地走上軍國主義之路的話,也不太確切。20世紀20年代到30年代,日本也曾經出現過一段短暫的民主政治時期,大致從1920年原敬內閣成立開始一直到1932年少壯派軍官發動「五一五」事變為止。這一時期被後來的史學家稱為日本歷史上的「大正民主」。

在這一短暫的歷史時期之內,日本國內民主自由氣氛濃厚。明治時代以來,日本逐漸接受了西方的文化與思想,使得國民開始逐漸認識並接受民主政治。在這種思潮的影響下,政黨政治取代之前的藩閥內閣走上了歷史前台。由政友會、民政黨輪流執政的兩黨體制的一度實現,說明議會民主政治在日本也並非完全不可能。大正前期是日本歷史上少有的穩定期,在此期間乃至之後相當長的一段時期,日本沒有對外發起過大規模的侵略戰爭。

幸福的時光過得很快。1923年9月1日,日本發生了關東大地震,地震造成15萬人喪生和200多萬人無家可歸,直接財產損失高達65億日元。東京、橫濱一帶由地震引發的大火持續燃燒了三天三夜,近一半的街區化作灰燼,日本經濟遭受重大打擊。1926年12月,年僅47歲的大正天皇駕崩之後,剛剛即位的裕仁就再次遭遇了嚴重的經濟危機。在1927年3月,短短一個月內,日本就有37家銀行處於停業或倒閉狀態。金融危機大大強化了日本工業產業、金融業的整合:在產業界形成了三井、三菱、安田、住友四大財閥,在金融界則形成了五大壟斷銀行。金融資本與產業資本的強強聯合使得極少數的財閥控制了財界,財閥又通過提供政治資金的方式逐漸控制了政界。

屋漏偏逢連夜雨。1929年10月,紐約股市大崩盤所引發的世界性經濟大危機前所未有,使得尚在恢複中的日本經濟再遭重創,隨之而來是漫長的經濟蕭條。為擺脫危機,20世紀30年代初,日本開始大力推進軍需產業優先的戰爭經濟體制,為之後的侵略戰爭鋪路。糟糕的經濟狀況和不斷加大的貧富分化使得民眾逐漸對政黨政治失去了信心,之前一度蟄伏的軍方勢力藉機再度抬頭。可以說,經濟危機在客觀上再次加速了日本的軍國主義化進程,承擔這一歷史「重任」的,變成了一批少壯派軍官。

19世紀末的一天,在東京幼年陸軍學校的操場上,一位正在做木馬訓練的青蔥少年被學校的一群惡少圍攻。危急時刻,兩位年齡差不多大小的少年沖入重圍,拳腳相加,將之解救出來。從那時起,這三個人就開始惺惺相惜,成為情意相投的摯友。那個玩木馬的少年名字叫岡村寧次,另外兩個分別叫永田鐵山和小畑敏四郎。

幾年後,1904年,三人一起成為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第十六期的學生,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後,再次一起進入陸軍大學深造。綜合三人的畢業成績,永田鐵山是「陸士」第四、「陸大」第二,小畑敏四郎是「陸士」第五、「陸大」首席,岡村寧次為「陸士」第六、「陸大」第八。他們都是大日本帝國陸軍的「天之驕子」。

1921年10月27日,在德國萊茵河上游的黑森林貴族城堡區,那三個已至中年的陸軍精英在一個叫巴登巴登的礦泉療養院舉行了一次秘密私人聚會。不久前,在東久邇宮稔彥王的引薦下,包括他們在內的一批少壯派陸軍精英參拜了前來歐洲巡察的裕仁,並向皇太子宣誓效忠。這次三個軍銜皆為少佐的日本駐外武官聚集在一起縱論時政,目的與七天後刺殺原敬首相的中岡艮一類似,那就是結束國內的腐敗,讓軍人再次成為國家的主宰。岡村當時是作為參謀本部的巡迴武官到歐洲考察,永田鐵山是日本駐瑞士的武官,小畑敏四郎為駐莫斯科武官。三人中永田鐵山是大哥,他被譽為日本陸軍的第一大腦,有人說他甚至比石原莞爾還要聰明不止一兩個級別。這三人後來被稱為「三羽烏」——日語中「三隻烏鴉」之意。

三人一致認為,通過軍人控制並治理國家才是日本今後的唯一出路。在他們眼裡,國內的腐敗首先是政治腐敗,政治腐敗又首先表現在陸軍中的人事腐敗。日本歷來藩閥門第氣息極重,明治維新之後海軍長期由薩摩藩掌管,陸軍則由長州藩把持。山縣有朋、桂太郎、田中義一等陸軍中堅人物無一不是出自長州,非長州籍人士幾乎沒有晉陞到陸軍高位的可能。

三個人很快制定了他們今後的行動綱領:一、確立日本舉國一致的總體戰體制,實行「軍主政從」,國家的政治、經濟、產業、文化等一切都應該轉為戰時體制;二、要做到「軍主政從」,就必須打倒當時在日本陸軍中占統治地位的長州派閥,改革陸軍體系。少壯派軍官要聯合起來,形成軍部內的一股新勢力,那就是昭和軍閥。

其實參加這次巴登巴登聚會的還有一個人。第四個人就是第二天才趕來的「陸士」第十七期畢業生,當時駐德國武官,後來成為日本戰時首相的東條英機。比起畢業於第十六期的三位前輩而言,此時的東條英機還只是個端茶點煙的小師弟而已。對於成績平平,連續三年都考不上,最後靠老爹東條英教「首期首席」的威名才被照顧上了「陸大」的東條英機來說,那幾個學兄簡直是太出色了,端茶點煙也在所不惜。後來有資料說,東條英機第一天就來了,沒資格參加討論,那三個人密謀的時候,東條英機只能在門口負責把門望風,這應該是故意出息人的說法。

除了巴登巴登這4個人之外,「三羽烏」很快又從陸軍少壯派軍官中選拔了7個出類拔萃者加入了他們的組織。他們分別是駐瑞士武官梅津美治郎,駐伯爾尼武官山下奉文,駐哥本哈根武官中村小太郎,駐巴黎武官中島今朝吾,駐科隆武官下村定,駐哈爾濱武官松井石根,駐北平武官磯谷廉介。這些人幾乎全是「陸大」的首席或者「軍刀組」成員,也都是我們今後經常要提到的風雲人物。11個人的「巴登巴登集團」就此形成,以他們為核心形成的昭和軍閥逐漸成為日本發動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核心力量。

巴登巴登聚會沒有非常複雜的內容,但在日本近代史上卻地位顯赫。戰後幾乎所有研究日本軍事史的著作,都要提到這三個人的名字和這次短暫的聚會,聚會的1921年10月27日也被視為昭和軍閥的誕生日。當被稱為「三羽烏」的三隻烏鴉從巴登巴登騰空離去之時,誰也想不到,他們那張開的黑色羽翼將給未來的東方帶去巨大的災難。

幾年後,他們先後回到國內,與他們經常在一起暢想革命理想的又多了兩個人,這兩個人的名字大家也不陌生,那就是未來在滿洲鬧出大名堂的河本大作和板垣征四郎。6人的小團隊迅速擴大到19人,形成了一個表面上是聯誼性質的小組織,取名「二葉會」。除了那6人之外,這些後來者名氣也不算小,比如土肥原賢二、磯谷廉介、山岡重厚、岡部直三郎、山下奉文,等等。「二葉會」以「陸士」第十六期同學為核心,主要由第十五期到第十八期的人員組成。後來永田、小畑兩人發生派系鬥爭,小畑被排斥,永田於是居於核心領導地位。

就在「二葉會」的大哥們頻頻聚會期間,永田鐵山還示意「陸士」第二十二期的鈴木貞一逐漸聯絡到第二十期到第二十五期的小弟23人,於1928年11月成立了另一組織「無名會」。成員包括鈴木貞一、石原莞爾、土橋勇逸、武藤章、橋本群、橫山勇、牟田口廉也、根本博、田中新一、富永恭次,等等。這些人的名字也都將在後邊的文字里逐次出現。

「無名會」第一次聚會由當時的陸大教官石原莞爾中佐講述「空軍作戰」,第二次聚會就是熱烈討論所謂的「滿洲問題」。聚會結束時,一幫小兄弟才突然發現後邊多了個人,仔細一看,原來大家無比崇拜的永田鐵山大哥不知啥時候來了,正坐在那裡微笑著靜聽呢。慷慨的永田大哥馬上自掏腰包帶上兄弟去附近的酒店猛搓了一頓。

後來由於河本大作策劃炸死了張作霖,為了團結起來一起保護他們親密的戰友河本大作,永田鐵山把「二葉會」和「無名會」合併在一起,改稱為「一夕會」,但形式上兩會仍然各自獨立存在。

這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1930年,以橋本欣五郎為首,成立了由陸軍省、參謀本部少壯派軍官組成的「櫻會」。「櫻會」極力鼓吹「戰爭乃創造之父,文化之母」,強調為推進國家改造和建立軍部政權應不惜使用武力,後來逐漸吸收基層的軍官參加,成員達到了60多人。就在這一段時期,日本一系列類似的右翼團體「雨後春筍」般紛紛湧現。比較著名的還有「天劍黨」「血盟團」「王師會」「行地社」等。到1933年,日本類似的團體數量已達500餘個,總人數達到了3萬多人。這裡幾乎聚集了日本陸軍所有蠢蠢欲動的少壯派精英——這是一群不缺乏野心和獻身精神,但缺乏思想和行動綱領的青年軍官。

有了「革命」的組織,還要有「革命」的思想,這樣才能有進一步「革命」的行動。正是在這樣的形勢下,日本軍國主義的兩大思想家應運而生。第一位就是日本思想家、社會活動家、國家主義的倡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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