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的遠東 日本海軍走上戰爭之路

兩次海軍裁軍會議給日本海軍的發展帶來了深遠的影響,特別是倫敦海軍會議直接導致了「條約派」和「艦隊派」的決裂,也使海軍省和軍令部的矛盾進一步公開化。此外,還產生了一種更加惡劣的後果,那就是在日本海軍軍官中反英、美和親德的情緒越來越嚴重。

根據原來的傳統,日本海軍會選擇最優秀、最有前途的「海大」「海兵」畢業生去英國或者美國深造。隨著《英日同盟》的終止,日本派往英國的人員逐漸減少。在20世紀20年代後半期,日本向德國派出了更多的造船工程師。到了30年代,德國已經取代英國、美國成為日本海軍軍官留學深造的首選國家。1936年,德、日締結《反共產國際協定》之後,日本海軍派駐柏林的武官、助理和辦公人員數量超過了在英、美類似人員的總和。這些人回國後立即成為海軍省和軍令部內親德反美的中堅力量。

並不是每一個曾經在德國工作或者留過學的人都親德,這其中也不乏個別清醒者。好書成癖的米內光政曾經在德國待過兩年半,他深刻意識到日本與德國親近的危險。他研究過希特勒的《我的奮鬥》並告訴那些親德的年輕人,希特勒鄙視日本人,把大和民族看成是劣等的缺乏想像力的民族,這些話在翻譯成日語的時候已經被刻意刪掉了。同樣清醒的還有井上成美,他指出「日本人絕對不能和德國人站在一起,因為那個國家在撕毀條約時毫不猶豫」。

親德派幸運地找到了一位大後台,他就是太平洋戰爭開戰之前,從1933年到1941年擔任了八年軍令部部長的伏見宮博恭王。1886年4月,年僅12歲的伏見宮就進了「海兵」第十六期,可是當年9月就因受不了學校對皇族的特殊照顧毅然退學,之後遠赴德國弗倫斯堡海軍學院留學。伏見宮在德國可不是簡單地鍍金,而是實打實地接受德國的海軍教育,在讀完海軍學院以後,還上了研究生班。日俄戰爭的黃海海戰中,伏見宮是東鄉平八郎的旗艦「三笠」號後炮指揮官第三分隊長,激戰中他被打斷了三根肋骨,負傷後的伏見宮拒絕軍醫救治,要求他們先去處理更重的傷員。這時候「三笠」號的炮術長上來把他硬抱了下去,這位炮術長的名字叫加藤寬治。據說在伏見宮「海兵」短暫的學習期間,加藤就是伏見宮的「官方伴讀」。後來伏見宮先後出任「海大」校長、第二戰隊司令、第二艦隊司令、軍事參議官等職,1922年,47歲的他就晉陞海軍大將。升遷速度之快,在日本帝國海軍中空前絕後。由於其父也曾經是日本陸軍元帥,1932年,伏見宮進入元帥府後與其父成為日軍中第一對元帥父子(第二對是寺內正毅、寺內壽一父子)。

伏見宮與東鄉平八郎一起成為「艦隊派」的兩大後台。作為皇族的伏見宮打著天皇的旗號幹了許多天皇不知道的事,在任內,1933年2月2日,成功地將海軍軍令部部長升級為和陸軍類似的軍令部總長。其漫長職業生涯的業績,用後人的評價說,就是「連平庸都算不上」。由於是皇族,伏見宮不用為自己的行為或錯誤承擔任何責任,他因為沒人敢惹而變得越來越肆無忌憚。在掌管日本海軍期間,他主持撕毀倫敦條約,逼迫大角岑生將作戰指揮權從海軍省轉移到軍令部,解除大批「條約派」海軍將領,推動日德海軍合作,逼迫海軍同意對英、美開戰等劣跡,使得後來的日本史學家稱他為「日本海軍的毒瘤」。1941年開戰前夕,昭和天皇顧慮到日本很可能在戰爭中失敗,害怕最後追究皇族的責任才讓其隱身幕後。這樣,戰後伏見宮連戰犯都沒混上,1946年病死。

倫敦會議之後,加藤寬治黯然辭去了軍令部部長的職務。由於加藤先後出任過江田島海軍兵學校、海軍炮術學校、海軍大學的校長,在海軍內部可謂「桃李滿天下」。加藤從華盛頓返回之後,在有關美國強加給日本60%比例的演說中聲淚俱下,成為每個「海大」畢業生心中永久的傷痛。他對於日本海軍天下無敵的吹噓,又使得那些年輕的海軍軍官如醉如痴。一定意義上,加藤依然是「艦隊派」的教父和精神領袖。

1931年1月,「艦隊派」的主力選手大角岑生在東鄉、加藤的支持下出任海軍大臣,然後聯手在1932年2月成功扶持伏見宮登上軍令部部長的寶座。1933年2月,又一位「艦隊派」的骨幹末次信正被任命為聯合艦隊司令官,至此「艦隊派」完成了一統天下。

傳統的海軍是一個相當有序和團結的整體,組織戰役戰術歸軍令部,行政決策大權在海軍省。在倫敦會議之前,海軍省的地位一直高于軍令部。伏見宮出任軍令部部長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從海軍省奪權。伏見宮以「把海軍省的權力壓縮到最小」為目標,主持修改了「軍令部令」,要求海軍省把所管轄的武裝規模、軍事教育、艦隊訓練甚至人事權交給軍令部。伏見宮濫用皇室的身份,迫使當時的海軍大臣大角岑生就範,成功奪取了上述權力。此舉極大地削弱了海軍省的力量,也預示著將來軍令部在把國家引向戰爭的時候,海軍大臣已經沒有能力來為戰爭踩下剎車了。太平洋戰爭開戰之前,兩任海軍大臣及川古志郎、島田繁太郎面對軍令部總長永野修身的強勢無可奈何的原因,就在於此。

一統天下之後,「艦隊派」馬上開始了對「條約派」的大清洗。此時仍然堅持加藤友三郎觀點的「條約派」已經日漸式微,幾乎失去了反抗力量。1933年到1934年間,「條約派」的高級軍官被全體強迫退休或編入預備役,這就是史稱的「大角清洗」。在大角的背後,是東鄉、加藤、伏見宮幾大「艦隊派」的巨頭。

這些被清洗的人,包括56歲的山梨勝之進大將、51歲的堀悌吉中將、55歲的左近司政三中將、52歲的寺島健中將,等等。從年齡可以看出,這些人雖然當水兵是老了點,但作為海軍高級將領都正值當打之年。要知道,日本規定海軍大將的退休年齡是65歲,中將是62歲。這些人都是出身海軍省的「條約派」要員。從後來的結果來看,對這次清洗造成的惡果怎麼評價都不為過,它摧毀了日本海軍最優秀的領導層,打垮了海軍內部的反戰力量。同時使得日本海軍走向戰爭變得暢通無阻。

被打入預備役的堀悌吉海軍中將是山本五十六一生最要好的朋友,他被稱為擁有「海軍兵學校畢業生中最好的頭腦」,有人甚至說他比秋山真之還聰明,是一個傑出的領導者。山本對此的評價是,堀悌吉的退役相當於日本海軍損失了一支巡洋艦隊。珍珠港事件之前,海軍大臣島田繁太郎後來回憶說,「如果在戰爭爆發前由堀悌吉來當海軍大臣,他一定能應付自如。日本也不一定就會走向戰爭」。類似的話井上成美也說過,「如果山梨勝之進和堀悌吉仍然留在海軍的話,日本的歷史將被改寫」。

大清洗當然也會有「漏網之魚」,有四位一流的海軍將領戲劇性地逃過了這場劫難。除了之前多次提到的「反戰鐵三角」米內光政、山本五十六、井上成美之外,另一個就是山本戰死之後接任聯合艦隊司令長官的古賀峰一。

順便說一句,清洗了「條約派」的大角也沒有取得善終。1941年2月5日,大角岑生海軍大將乘坐大型運輸機「微風」號在從廣州飛往海南島的途中,飛機失事墜落。大角岑生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並由此獲得侵華戰爭中被擊斃日軍最高海軍將領的「光榮稱號」。

第一次倫敦會議之後不久,1931年,日本悍然侵佔了中國東北,並建立偽滿洲國。在遭到國際社會一致譴責的情況下,日本於1933年退出了國際聯盟。日本在國際上處於更加孤立的地位。正是在這種形勢下,日本迎來了第二次倫敦裁軍會議。

華盛頓條約雖然使日本的擴軍計畫受到一定限制,但英、美對日本做出了不在西太平洋新建或擴建海軍基地的重要讓步,從而使日本海軍在西太平洋地區保持了巨大的優勢。1930年,倫敦條約又使日本在非主力艦方面突破了10∶10∶6的比例,這無疑也是日本的勝利。按道理,日本應該滿意了。但出於擴大侵略的需要,日本還是決心完全擺脫裁軍條約的限制。

現在關鍵是必須找到退出條約的合適理由。此時由「艦隊派」一統天下的日本海軍很快提出了新的觀點。大角海軍大臣提出,隨著海軍技術的不斷發展、艦船航速的加快以及航空火力的增強,太平洋上的戰略空間已大大縮小,相對作戰距離急劇縮短,美國進行跨洋作戰變得更為快捷,70%的比例早已經不夠了。為了在將來與美軍的戰爭中佔據有利位置,日本必須爭取與美、英在實力上的完全對等。他們清楚英、美肯定不會接受這樣的結果,這樣的話,日本就可以做到比較體面的「被迫退出」。

在1933年10月16日的內閣五相會議上,海軍大臣大角宣稱:「基於國家的生存權和武裝的平等權,實力對等是絕對必要的要求,為了完成足夠的軍備和堅決抵抗美國對遠東地區的侵略,日本必須廢除華盛頓條約。」當有人質疑廢除條約會引發美、英的聯合時,大角厲聲反問:「難道不廢除條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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