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偵察 加勒特

世界在火海之上。

火焰包圍著他,在他耳邊炸裂,空氣中充斥著熱浪和濃煙。一個小男孩蜷縮在火焰尚未吞沒的角落裡不停地咳嗽,他的雙眼燒灼,淚如泉湧,不斷滑落臉頰。他已經不能呼吸。一切都這樣炙熱。炙熱榨取著他的汗水,汗水濕透了他的衣服。他喘著氣掙扎著要打開遠處一面牆上的櫃門,只想逃離這一切,逃進那片誘人的黑暗中去。

「加勒特!」

一個模糊的身影進入他的視野,突然他被人一把拽走。很快,他就放鬆下來,慢慢把臉埋在女人頸間,女人緊緊地摟著他。他感受到了安全,只要她在,他就是安全的。

「堅持一下,好孩子。」她低頭輕輕說道。他閉緊雙眼,女人開始奔跑。熱浪拍打著他的背部、手臂,灼傷著他赤裸的小腿,但他不再害怕。他聽見不遠處傳來尖叫聲和交火聲,但他已不在意。既然現在她已經找到了他,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一陣涼風輕撫他的皮膚,他伏在她的肩上偷偷睜開雙眼。

他們已經逃離了那棟大樓。他看見身後的熊熊烈火,那些橙色或紅色的火舌撕咬著上空。交火聲和尖叫聲再次變得清晰,一些人狂奔著經過他們,沖向那片嘈雜和混亂。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撼動了他們身後的整片大地,這讓他畏懼。

「沒事的。」她喃喃著撫著他的頭髮。他聽見她的心跳聲,她每一次落下的腳步都是一下清晰的重擊,打在他的胸口。「加勒特,別怕,我們不會有事的。我們去找爸爸——」

一聲嘶吼響徹上空。他抬頭看見令人恐懼的巨大黑翼俯衝而下,一瞬間遮蔽了整個世界。

「女士們先生們,飛機即將降落至希思羅機場,請各位回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帶。」機長的聲音通過對講機傳來。我睜開了雙眼,機艙逐漸變得清晰。艙內通道十分昏暗,只零星亮著一些閱讀小燈。窗外,微弱的粉色光暈籠罩著地平線,光暈下的雲被染紅了。幾乎每個人都在安睡,包括我身邊坐著的老奶奶。我伸了伸懶腰搖了搖頭,引擎的轟鳴聲低沉下來。我也小睡了一會兒嗎?應該不是,我跨越大西洋坐十個小時的航班時都不曾瞌睡過。

殘餘的夢在我的腦海里涌動,熟悉又困擾。灼熱和濃煙,火焰和槍聲,一個帶我安全逃離的女人,龍的嘶鳴。我曾經做過這樣的噩夢,許多年來我的夢裡都是死亡和火焰,但最讓我困擾的是——龍。

噩夢的次數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減少,但只要夢到,我就永遠都會回到那個燃燒的房間,永遠都是那個四歲的孩子,已經記不清長相的女人救了我,包圍著我們的是將死之人的哀號。

那個嘶吼著向我們俯衝的怪物我只看了一眼,但就從那一眼起,我獻上了我的一生與之戰鬥。故事到這裡,我的夢和記憶就戛然而止了。沒有人告訴我,我是如何逃離那殘暴的死亡的。「秩序」戰隊告訴我,我壓抑了那段記憶。在童年經歷重創的人當中這種情況並不罕見。他們說當我獲救後,三天內我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覺得不會再有比看著自己的母親被龍活活咬碎更慘重的創傷了。

我靠回到椅背看向窗外。在很低很低的地方,我看見微光在一片無際的黑暗中漸漸出現。我很開心馬上又要回到大地上了,又可以到處走動而不是被擠著坐在一群陌生人當中。坐在我旁邊的老奶奶從起飛開始就說個不停,說我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孫子,又給我看她家人的照片,然後開始陷入家人不再相見的難過之中。看完所有照片後,她開始詢問關於我的事,我多大,我父母在哪,我是不是一直自己在國外生活,直到我戴上耳機假睡進行自衛才作罷。我聽到她咕噥著「哦,我可憐的孩子!」然後從包里掏出一本聖經默默禱告著直到她睡著。在漫長的穿越大西洋的旅途中,我小心翼翼的,確保她睡著時不把她弄醒,而她醒來時我就一定是一副看起來很忙的樣子。

飛機顫動著,似乎是遇上了一陣強烈的氣流,我身邊的女人呢喃著卻沒有睜開眼睛。我靠向窗口,看著幾百英尺下涌動的光亮。龍會飛到這麼高的地方嗎?我疲憊地想著。

我的思緒浮動。另一條龍出現在我腦海里,她通體深紅,歡快明麗而不兇殘。我心中開始抽痛,我努力推開這種感覺,想讓自己忘記,就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樣。她不再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那有著爽朗笑容和明亮的綠色眼眸的女孩,我從未對哪個女孩有過這樣的感覺……我再也不會見到她了。我不恨她;我甚至沒有生氣。我怎麼會生氣呢?她救了我的命,她教了我那麼多東西,包括讓我知道「秩序」戰隊是多麼錯誤的存在。我用一生屠戮著她的種族,而她還把我當朋友,把我從死神手中救出來,與我並肩反抗塔龍和聖喬治。

但她是一條龍。當我們某天互相吐露心聲時,她會猶豫的。況且她不一定也有那樣的感覺,畢竟他們不應該有人類的情感。另外,另一條龍——萊利對她盯得越來越緊,已經不容忽視。

我很快就意識到這些想法多麼無用。愛一條龍,我很容易就忽視了龍的本性,而只看到了這個女孩。我永遠不該忘記她究竟是誰,特別是當她變回真身時,我就會回想起作為一條龍她可以多麼強悍、殘暴和危險,但一切又遠比這複雜。我腦海中一直有個聲音困擾著我,我清楚地認識到即使安珀對我的感情能有所回應,她也會比我多活幾百年的時間。我們沒有未來,我們是不同的種族,戰爭在我們的種族間存在,這會摧毀我們之間的一切。即使我能同時愛著這個女孩和龍,但我——一個聖喬治的退役軍人——能給她什麼樣的生活呢?我自己都沒有未來。

解決問題的根源在我,最好的選擇是我離開。她現在和自己的同類團聚,這也是她應該做的事。她和萊利以及其他的獨獸在一起。他們的生活可能會因為需要躲避塔龍和聖喬治而變得艱辛,但是安珀既執著又足智多謀,而萊利也向來比塔龍和聖喬治聰明。他們不需要我,安珀·希爾,我愛上的這條龍,一定不會有事的。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即將降落希思羅機場,」對講機再次發出聲音,「請您收起您的手提電腦以及其他大件電子設備,收起小桌板。我們將於十五分鐘後降落。」

坐在我身邊的老奶奶在一聲鼾聲後驚醒,迷茫地看著四周。她取下頸枕,對著我微笑。

「我們到了!」她宣告著,我回了她一個僵硬的笑臉。「能站起來到處走的感覺太棒了,你說呢?我敢肯定這些航班的時間越來越長了。親愛的,你落地以後要去倫敦哪裡呢?」

「騎士橋,」我撒謊道,「我有朋友在那。我會和他們住幾個星期。」

她理了理自己銀色的頭髮。「嗯,一定要讓他們帶你到處走走看看。倫敦是個非常棒的城市。你想要去白金漢宮或者威斯敏斯特教堂嗎?」

「太太,我還不知道。」

「噢,天!你一定要去白金漢宮!你來倫敦怎麼可以不去白金漢宮呢?」然後她發表了一通關於哪些景區我該去,哪些景區最好別去的演講,這其中包括城市裡的一些隱秘的「寶藏」。她一直跟我講到飛機降落,直到我們走出希思羅機場。

在去南肯辛頓一家小酒店的路上,我看著路燈下的建築一排排地滾動而過。這家小酒店距離海德公園大概有一英里,當我們經過一座老教堂的時候,一個飄動的白色物體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聖喬治旗,紅色的十字,白色的底。在飛機上有些消退的局促感現在帶著復仇的想法一起回到了我的心中。

我到了,到倫敦了。這是「秩序」戰隊最大和最具影響力的領地。雖然我只來過一次,但我能肯定一件事:這裡沒有龍,周圍的城鎮也沒有。聖喬治在這裡的地位顯而易見。「秩序」戰隊的標誌——刻著紅十字的白色盾牌,遍布倫敦的標牌、教堂和建築外牆。雖然聖喬治是英格蘭的守護神,但其他地區也使用這樣的旗子,他們傳遞給塔龍的信息很明確:龍不得進入。

我在這裡是十分危險的,這我很清楚。「秩序」戰隊在搜捕我,如果我被認出來的話,我將永遠無法離開這座城市。慶幸的是,大部分聖喬治的士兵和武裝力量都被安置在別處,因為英格蘭對槍支彈藥的管理非常嚴格。但是戰隊元首不受議會的控制並且掌控聖喬治的行動。如果元首發現我在這裡,整個「秩序」戰隊下一秒就會對我進行追捕。

但是他也是我來倫敦的原因,我是來尋找答案的。他和議會有多了解塔龍?他們真的了解獨獸嗎,了解一條根本不想參與任何組織和戰爭的龍?我不相信他們會這麼無知,能無知這麼久。聖喬治知道一些事情,如果「秩序」戰隊在隱藏什麼,我需要找出來。我已經殺了許多龍和與之相關的人——因為「秩序」戰隊告訴我這麼做是在保護全世界。我有愧於他們,有愧於所有我殺害的無辜的生命,我要找到真相。

我進了酒店房間,把包扔在床上。雖然經歷了超過十個小時的疲憊旅途,但我還是立即拿出一次性手機撥了那個起飛前我在美國記住的號碼,以免我徹底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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