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倒計時 加勒特

離天亮只有一百二十分鐘了。

等待死亡的過程很煎熬。一會兒,你希望時間能更長一些,過一會兒,你又覺得時間怎麼這麼漫長。你肯定是睡不著的。做其他事情也不行。你的腦子不停地折磨著你,滿是問題、回憶和假如。最後你實在受不了了,就希望他們能幫你一個忙,把你打暈算了,醒來就去受死。也許懦夫才會這麼做,但是我不希望自己一副精疲力竭、疲憊不堪的樣子出現在刑場上。我不會求饒,也不會哭,更不會祈求寬恕。如果這是我在地球上的最後一天,我希望能體面地度過,腳踏實地,頭顱高昂。聖喬治戰士的想法都很簡單。

我躺在小床上,無法入眠,無法停止腦袋裡無情的倒計時。突然,我的神經感到一陣刺痛,不由得屏住呼吸。很輕微,但我馬上就想起了這種感覺。以前我執行任務準備踹開目標房門的時候,我懷疑前面有埋伏而我們正要走進去的時候,我都有過這種感覺。這是戰士的直覺,我知道馬上就會出事。

我小心翼翼地挪下床,走到牢房門前。外面仍然一片昏暗,空無一人,但是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難道是他們要提前來帶我出去行刑?不,肯定不會。「秩序」向來特別守時。距離我行刑的時間還有一小時十五分鐘。或者是我太緊張了,以至於瀕臨崩潰的邊緣?

突然,一聲悶響打破了寂靜。這個聲音我很熟悉,是門被撞開或者踹倒的聲音。我下意識地去摸腰帶上的槍,結果自然是摸了個空。監獄那頭的警衛室傳來一陣叫喊聲。我無可奈何地緊緊抓住鐵欄杆,豎著耳朵去聽幾米之外發生的這場戰鬥。隔著一堵牆,聲音很悶。打鬥時間不長,我聽到椅子在地上刮擦的聲音,身體沉重地摔在地上的聲音……然後又是一片寂靜。

我屏息等待著,身子縮成一團,準備戰鬥。我不知道有什麼東西來襲,但是不管怎樣,我都做好了準備。

然後,警衛室的門打開了。越過門廳,我看到了一雙生氣勃勃的綠色眼睛。對此我根本沒有任何準備。

那一瞬間,我的喉嚨彷彿啞了,傻愣在那裡。這恐怕不止是緊張而導致的崩潰,我開始出現幻覺了。因為她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裡。我馬上就要被處決,而她出現在聖喬治基地里,這完全說不通。我的腦子好像短路了,我現在看到的都是不存在的東西。「完美戰士」無法面對自己將被處決的事實,瘋掉了,年僅十七歲。

我獃獃地、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隨時可能消失在光影中的少女的身影。但是她並沒有消失,反而帶著一副讓我心痛的笑容,快步走到我的牢房門前。

「安珀?」我仍然不敢相信這一切。那個身影漸漸走近,盯著我。我感到一隻手伸進鐵欄杆,撫摸著我的臉。我一陣激靈,做了個深呼吸。她的手是溫熱的,有血有肉,是真的。雖然難以置信,但這隻手是真實的。

我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指尖傳來她快速而有節奏的脈搏。「你在這兒幹什麼?」我輕聲問道。

「當然是來救你。」安珀同樣輕聲回答道,她的氣息吹到我的臉頰上,再次告訴我這不是幽靈,也不是我的臆想。她的眼神越過鐵欄杆與我的眼神相遇,閃著不服輸的光。「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加勒特。你救了我們的命。我不會讓他們殺掉你。」

「你是來救我的?」

「安珀!」另一個聲音不耐煩地低吼道,聽起來十分耳熟。我越過她的肩膀,看到了另一個身影。一頭黑髮,一身黑衣,站在警衛室敞開的門口陰沉沉地望著我。我猛然想起,這就是那條龍,那條和安珀一起逃離新月灣的龍。

「沒時間談情說愛了,小火龍。」他惡狠狠地說道,把一個亮閃閃的東西扔給了她。她伸手接住。「快點。那些警衛不會永遠躺在地上。打開牢門,然後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

我還處在暈乎乎的狀態中,不敢相信安珀會出現在這裡,不敢相信兩條龍會在半夜裡突然冒出來救我。但是那條龍的話讓我從恍惚中突然清醒過來。安珀把鑰匙插進鐵門的鎖孔里。鐵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我猛地意識到這一切意味著什麼。

「加勒特,」安珀見我盯著敞開的門發愣,對我喊道,「快點,別讓人看見我們。你在幹什麼呢?」

站在門廳那頭的龍嫌惡地哼了一聲。

「我早就告訴過你,小火龍。」他情緒激動地朝著我的方向一指,「你可以打開猴子的牢籠,但是你卻不能強迫猴子走出來。他為什麼不走?因為我們是敵人,他寧可待在裡面,等著別人在他腦袋上來一槍,也不願意和兩條龍一起逃走。對不對,聖喬治信徒?」那個身影轉身正對著我,嘴角是輕蔑的嘲笑。「不用想,他這樣的人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背叛你。但是你知道嗎,我可不管你那愚蠢的忠誠問題。你現在有三秒鐘來決定,否則我立馬把你丟在這裡,轉身就走。想清楚了嗎?跟我們走,還是留在這裡等死?」

逃走。和兩條龍一起逃離聖喬治。和敵人一起逃走。一分鐘前,我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而現在,自由就在我眼前,觸手可及。如果我邁出這道門,真的和他們一起逃走,那就永無回頭之日了。

即便在這一刻,我這個「完美戰士」也還無法接受要和宿敵站到一起去的事實。但是我也知道現實很殘酷,這讓我隱隱產生了一種灰暗的想法。「秩序」有些不對勁,我在遇到安珀之前看不透的一些地方隱隱浮現。反對聖喬治的法則,哪怕是在心裡想一想,都是一種背叛。聖喬治里沒有人去了解故事的另一面,不會把龍族這個他們追殺了數百年之久的種族當作正常的生物來看待。他們相信,「秩序」戰隊屠殺的那些龍都是罪有應得。

不管怎樣,「秩序」戰隊已經不再是我的家了。我已經被判處死刑,那些把我養育長大的人將親手處決我。如果我和這兩條冒著生命危險來救我的龍離開這個地方,我並不是一個叛徒。這聽起來十分有道理。

「我跟你走。」我平靜地說道,然後走出門外。另一條龍還在看著我,金色的眼睛還在觀察。我沒有看他,而是看向安珀。我看到她滿臉欣慰。我又聽到另一條龍嫌惡地哼了一聲。我沒有管他。我不再是一名聖喬治的戰士了。我不知道安珀和她的同伴準備怎麼逃出去,但至少現在我是自由的。如果今天一定要死,我也要在戰鬥中死去。

「快點,」另一條龍吼道,不耐煩地做了個手勢,「馬上就要天亮了。」

我們趕緊從牢房門口走出去,穿過警衛室。房間里,兩個警衛毫無知覺地躺在地上。其中一個好像被打破了鼻子,另一個的額頭血肉模糊,估計是被桌子砸的。我停下腳步,蹲下身去,從他們的槍袋裡拿出了一把9毫米口徑衝鋒槍。檢查彈夾的時候,我努力不去看他們的臉。我現在雖然和敵人在一起,但他們仍然是我以前的兄弟,我們曾一起訓練,一起戰鬥。我不可能一夜之間就忘記這一切,不可能一說背叛就忘記這一切。那條公龍看著我拾起槍,很明顯不太願意我有武器在手,但是什麼都沒有說。我們繼續往大廳那頭走去,然後爬上了前往一層的樓梯。

我們從樓梯出來,大樓里一片寂靜。現在還太早,士兵們還在睡覺,但是我看到天空不再是夜晚的那種漆黑,而是變成了一種讓人心焦的深藍色。早操五點開始,離現在只有一個半小時了。很快,基地就會蘇醒過來。而我們呢,還要想辦法繞過警衛和圍欄那裡的巡邏隊。我不知道安珀和另一條龍是怎麼溜進來的,但是想輕鬆地走出去,不容樂觀。到處都靜悄悄的。這有點太容易了。

另一條龍——萊利,我終於想起他的名字了——在後門旁示意我們停下,然後小聲地說了些什麼,可能是對著耳麥說吧。過了一會兒,他點點頭,推開了門。我之前的想法得到了驗證,他們還有幫手,從外面侵入了警戒攝像頭。這個幫手肯定很厲害。「秩序」的安保系統是非常嚴密的。而且,這個人肯定離基地很近,否則就無法捕捉到這裡的信號。

外面還是很黑。我們盡量避開光亮,始終藏在暗影里,低伏著身子,輕聲走過空無一人的院子。有一次,一個巡邏小隊就從我們身邊經過,輕聲地說著什麼。我們緊貼在旁邊的牆上,直到看不見他們的身影。建築物給我們提供了很好的掩護,但我們還是得小心窗戶和門,那裡的人很可能會看到我們。我最擔心的是通往圍欄的最後一段路。那裡開闊平坦,沒有任何遮掩。如果他們發現我們並朝我們開火,我們肯定會在幾秒鐘之內就被放倒。

我心裡想著如果被發現,將會惹出多大的動靜來。「秩序」要是知道兩條龍大搖大擺走進來,救出一個囚犯,然後又毫髮無損地走了出去,那全世界的分部都會競相提高安保等級,增加巡邏人手,封閉網路系統,得亂上好幾個星期。訓練會更多,參與行動指揮的人員級別也會越來越高。龍族居然這樣侮辱「秩序」?在眼皮子底下溜進我們的地盤?要是發生在幾個月前,這樣的事情會讓我生氣,讓我感到害怕,但是現在,我根本就不關心了。聖喬治和我沒有關係了。我不知道自己以後該到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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