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倒計時 丹特

十五層了,還在繼續上升。

電梯里很冷。沒有任何裝飾物。頭頂某處傳來單調的樂曲聲,聲音很小,幾不可聞。四周的牆上裝著玻璃,裡面模糊的倒影盯著我們。其中一個是穿著灰色西裝、打著灰色領帶的男人,另一個是初出茅廬的少年,雙手沉穩地疊放在身前。我帶著一種冷靜的淡然之情觀察著自己的倒影,這是我的導師一直強調的態度。我新做的黑色西裝剪裁得體,沒有任何瑕疵,紅色的短髮也修剪得很合潮流。合身的襯衫外乾淨利落地打著一條紅色絲綢領帶,鞋子泛著低調的黑光,手腕上戴著一塊很大的金色勞力士錶,很亮、很沉。從外表來看,我已經不再是新月灣那個穿著短褲背心,一頭亂髮的人類小男孩了,不再是一個沒有教養的少年了。絕對不是,我已經完成了融入階段,向塔龍證明了自己的價值。我通過了所有的測試,向所有人證明我是值得信賴的,我視種族的生存高於一切。

我希望妹妹也能做到這一點。因為她的緣故,現在我們的未來變得飄搖不定,也因為她的緣故,我現在完全不知道塔龍是怎麼看我的。

到三十層的時候,電梯停下了,門悄無聲息地滑開。我走進一間恢宏的大廳,裡面貼著紅色和金色的瓷磚。鞋子踏在地板上,迴音傳到頭頂廣闊的空間里。我環顧四周,認真打量,感到非常滿足。一切都如我想像,塔龍就應該如此。很好,因為我遠大的夢想裡面就有這一切。

有一天,我會成為這裡的主人。

史密斯先生——我的導師在一開始教我的時候,就要求我這樣稱呼他——把我帶進房間,然後轉過身來微笑著看著我。有些龍笑起來很勉強,但是他不同,他的笑很溫暖,有親和力,看起來特別真誠,前提是你不去刻意觀察他眼睛裡的冷靜和戒備。

「準備好了?」

「當然。」我說道,儘力把緊張情緒壓下去。但不幸的是,史密斯先生能夠察覺到恐懼與緊張的情緒,就如鯊魚能聞到血腥味一樣。他笑得更開心了,但是眼神變得嚴厲起來。

「放輕鬆,丹特。」他把手放在我的肩上說道。這個動作本意是給人安慰,但我感覺不到任何暖意。我現在已經明白了,他所有的這些動作都是沒有實際內容的。這一點他曾親自教過我。你不用相信自己說的話,只要讓對方相信你真的在關心他們就可以了。「你一定行的,相信我。」

「您不用擔心我,老師。」我告訴他,極力表現出沉著和自信。但實際情況完全相反,我緊張得胃都要抽筋了,「我知道自己為什麼來這兒,也知道怎麼做。」

他捏了捏我的肩膀。雖然我知道這個動作沒有什麼內涵,但我還是放鬆了一點。我們轉過身。我跟著他走過門廊,門廊兩邊都是辦公室。拐過一個彎,我們站在大廳盡頭一扇巨大的門前。一塊簡單的金色標牌掛在上了色的木頭上,大大地寫著:AR羅斯。

我的胃又開始抽筋了。羅斯先生是塔龍的資深副總裁。他的地位雖然還沒有高到可以直接和老威本人對話,但也已經很接近了。而現在他希望和我聊一聊,可能是想聊聊安珀,聊聊他們準備怎麼處置她。

安珀。一想起這個與我同卵而生的任性妹妹,我就感到一陣憤怒和恐懼。之所以憤怒,是因為她太固執、太叛逆、太不懂得知恩圖報,居然背叛自己的種族,背叛養育我們的塔龍,跟一個臭名昭著的叛徒潛逃,墮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之所以恐懼,是因為想到那殘酷的手段。通常來說,如果有龍背叛塔龍,塔龍將派出最令人膽寒的毒蛇殺手來對付叛徒。這很殘酷,但也十分必要。叛徒的行為常常難以預料,危害極大,會使我們整個種族陷入絕境。叛徒逃出了塔龍的控制,會不小心或者故意把我們的存在暴露給人類,而這將給我們所有龍帶來滅頂之災。絕不能讓人類知道龍就隱藏在他們中間。那種對怪物和未知生物與生俱來的恐懼會讓他們抓狂,然後就如幾百年前那樣,把我們再次逼到滅絕的邊緣。

我明白塔龍對付叛徒的手段是完全必要的。儘管損失任何一條龍對我們來說都是巨大的打擊,但是那些背叛了塔龍的龍都是咎由自取。他們與塔龍離心離德,必須全部消滅。我完全明白,也不打算就此做任何爭論。

但安珀不是叛徒。她只是受了那條獨獸龍的矇騙,誤入了歧途。她從小就容易頭腦發熱,容易被他人蠱惑。那條獨獸龍給安珀灌了一大碗迷魂湯,就讓她背叛了塔龍,背叛了自己的種族……背叛了我。安珀的失蹤全都怪他。安珀一直都……不太……服從權威,但她一直非常講理,也聽得進真話,直到遇到了那個叛徒。

我緊咬著牙根。如果她能回到塔龍,就一定能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我會讓她幡然悔悟,叛徒很危險,塔龍總是把我們的安危和利益放在心上,只有同舟共濟才能在人類世界裡活下去。Ut onimous sergimus 。團結在一起,就能戰勝一切。她一度也曾相信這句話。

我則篤信不移。

我們走進房間,裡面寒冷而簡樸。有一面牆全都是大落地窗,看出去,整個洛杉磯城鋪展延伸到遠處的群山下,高樓大廈在陽光下熠熠閃爍。

「羅斯先生,」史密斯先生把我引上前去,說道,「這就是丹特·希爾。」

一個男人從巨大的黑色辦公桌後站起來,笑容滿面地走過來,伸出手來迎接我們。他穿著一套深藍色的西服,手上的表看起來比我的還要誇張,胸前口袋裡插著一支晃眼的金筆。他的黑髮如針般根根挺立,深不見底的眼睛毫不留情地上下打量著我。他用鋼一般堅硬的雙手握住我的手,幾乎把我的指頭都捏碎了。

「丹特·希爾,非常高興認識你。」他又緊握了一下我的手,我強壓住痛得要哭的慾望,竭力保持住微笑。「上來這一路都順利嗎?」

「很順利,先生。」我回答道。他老虎鉗一般的手鬆開了我,然後退開一步,我暗自舒了一口氣。之前,塔龍派了一輛車把我們從新月灣接到洛杉磯,這一路可不輕鬆,我的導師不斷地向我灌輸公司政策、言行禮儀以及在地區副總裁面前要注意的規矩。我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傢伙,卻要和已經幾百歲高齡的長輩見面。第一印象很關鍵,不能在塔龍的高層面前抱怨,尤其是不能抱怨塔龍的安排,這都是極度失禮的行為。「一路上車開得特別穩,完全感覺不到顛簸。」

「好極了,好極了,」他點點頭,朝他桌前那把豪華皮椅做了個手勢,「請坐。需要我的助理給你們來點什麼喝的嗎?」

「不用了,謝謝你,先生。」我說道,導師剛才教過我怎麼回答。「我什麼都不需要。」我小心翼翼地坐到椅子上,恰好能感覺到稍微陷進冰冷的皮墊里,但又不至於顯得過於放鬆懶散。史密斯先生也坐下了,雙腿交叉。羅斯先生回到桌子那頭,微笑著看著我。

「那麼,希爾先生,我們就直奔主題吧。」羅斯先生雙手互握放在桌上,笑容可掬。我按照導師教過的,垂下雙眼,這樣就不用直視他的眼睛。和一條成年公龍對視是另一項極大的失禮行為,而且很危險,因為這是一種很直白的挑戰和威脅。在過去,兩條龍之間出現這種挑戰得用私鬥來解決,雙方撕咬拼殺一番,直到一方敗退或死亡。現如今,當然不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大打出手,但是要想放倒對手,你有更多的方法,還不用弄髒自己的爪子。這一點兒不錯,因為我恰恰精於此道。

「你的妹妹,」羅斯先生說道,讓我的心一緊,「已經變節了。」他仔細地觀察著我的反應。我不動聲色,臉上看不出任何憤怒、訝異、悲傷、震驚的情緒——這些情緒都可能被對手看作是可趁之機。過了一會兒,羅斯先生繼續說:「安珀·希爾現在已被塔龍視為叛徒,這是十分嚴肅的事情。我相信你完全明白我們對待叛徒的政策,但我同時也聽說,塔龍希望由你來負責追蹤她的下落,希爾先生。」

「是的,先生,」我回答道,小心控制自己不顯得過於熱心,「不管付出什麼代價,不管您需要我做什麼,只要能把她帶回來,我都聽您指揮。」

羅斯先生挑起了一邊的眉毛。

「但是,有些人質疑你本人的忠誠,對塔龍一族、對我們事業的忠誠。你是叛徒的哥哥,我們擔心你接受此項任務的出發點可能……不那麼純潔。」他臉上掛著笑容,眼神卻嚴厲而冰冷,「因此,我不得不問一句,我們能信任你嗎,希爾先生?」

我笑了。「先生,」我努力回答得乾脆、自信,「我了解我妹妹。安珀和我一直都……有不同的立場,尤其是對塔龍。我知道她很任性、固執,也知道她不太服從權威。」史密斯先生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輕哼了一下,似乎表示他聽懂了我話里話外的意思。

「但是安珀沒有變節。」我繼續說道,感覺到羅斯先生嚴厲的目光正盯著我,既像在琢磨,又像在批評。「她容易被人蠱惑,容易頭腦發熱。我敢肯定,那條獨獸龍就是藍柯龍利用了她這一弱點,把她給騙走了。他給她講了一大堆關於塔龍、關於我的壞話,否則安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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