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們並非如你所想 加勒特

那晚的突襲簡直就是場災難。

我們的目標不僅跑了,還留下了一個爛攤子。消防隊來的時候,那幢房子已經被炸為平地,黑色的濃煙在漆黑的夜空中翻滾。當然,我們在這之前就撤離了,沒有人看到我們進入那幢房子,也沒有人看到我們離開。但是這裡原本矗立著一幢豪宅,現在已然變成一片廢墟,我的三個隊員也被嚴重燒傷,兩條龍從我們眼皮底下逃了出去。

所有這一切本都可以避免,如果我恪盡職守的話。

因為我猶豫了。我在敵人的巢穴里看到了安珀,我動搖了,沒有按照他們教我的那樣開槍把她打死。我看到她在我眼前變身,看到我認識的那個女孩變成一個怪物。與其他龍一樣,當它被圍困、走投無路的時候,便露出最危險的一面,作出了一樣的反應,與它的同伴一起噴射火焰,瘋狂反擊,然後趁機逃離。出其不意一直是我們最好的武器,龍一旦知道了我們的存在,我們就很難再追捕到它們了。我們可能就此永遠失去了獵物。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回去的路上沒有人提到我的失誤。卡車車廂里坐滿了受傷的士兵,大家既震驚又憤怒,車裡充斥著濃煙,燒壞的盔甲隨處可見。我們的司令官臉色鐵青,追問事情的原委,大家一起承擔了過錯,也一起接受了訓斥。回到安全屋後我們見到了特里斯坦,連他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是我知道,我知道我們失敗的真正原因。我還知道別人都不知道的一件事。

安珀·希爾就是潛伏者。

安珀,那個和我在房間里擁吻的女孩,那個讓我第一次想知道正常生活是什麼樣的女孩,那個自從我們第一次相遇就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女孩,是我的敵人。

而現在,我必須殺掉她。

我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我不停地呼喊著她的名字,希望她聽到,又害怕她聽到。我應該立刻報告長官,揭穿她的身份,彙報她住在哪裡,還有去哪可以找到她。如果安珀是潛伏者,也就意味著她的哥哥很有可能也是龍。除了我們追捕的那兩條以外,新月灣可能還有一群龍。我有責任把我所知道的每件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訴「秩序」。

可是我做不到,我現在還做不到。儘管我也不知道我該做什麼,尤其是當她在電話里喊我名字的時候,我聽到她的聲音,覺得既熟悉又陌生。我想要幹什麼呢?跟她談一談?要她把我已經知道的事情再解釋一遍?她是龍,我是聖喬治,還有什麼可談的?

「二十分鐘後來情人崖見我。」我聽到自己對著電話發出木然的聲音。那個地方很適合做我需要做的事情,它很偏僻但離我們住的地方不遠。沒有人會聽到槍聲,也不會有人聽到一條垂死的龍的叫喊。她答應了,雖然很明顯她急著趕時間,很有可能是在忙著準備離開小鎮。可是她既然答應了一個人去那裡見我,我相信她一定會去。

掛掉電話之後,我站了一會兒,內心不斷地掙扎。明智的做法是告訴特里斯坦,讓他做我的後援。更明智的做法是通知我的長官,告訴他我們見面的地點,這樣整個分隊都會在那裡待命,等到她現身的時候可以把她一舉拿下。

可是最後我還是一個人去了。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要去哪裡,包括特里斯坦。他要是知道了肯定會阻止我。單槍匹馬去見一條龍,沒有同伴也沒有後援,這種做法是「秩序」嚴令禁止的。這太瘋狂,太危險,也太愚蠢,可是此時我已經失去了理智。我跳上吉普車就出發了,去一個荒無人煙的斷崖,獨自去見一條龍。

「加勒特?」

看到槍,安珀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她隔著格洛克手槍獃滯地望著我,比起害怕,更多的是困惑,她用懇求的眼神看著我,希望我能解釋一下到底怎麼了。我沒有理會她疑惑的神情,也沒有理會自己不停顫抖的另一隻手臂,我只是舉著槍對準她的兩眼之間。

扣動扳機啊,加勒特。

完美戰士的聲音在我腦海中冷漠地迴響。殺死她,她是龍,殺死她是你的職責,這是你被派到這裡來的原因。

「加勒特,你在幹什麼?」安珀盯著我,她的眼睛閃著微光,一副受傷和遭到背叛的神情,「為什麼……」

她的聲音越來越弱,臉上也失去了血色。突然一瞬間她好像想到了什麼,待她反應過來,臉上的疑惑瞬間變成了恐懼。

「你……你是聖喬治。」

她喃喃自語地說,我心頭一緊。這是控訴,是絕望的哭喊,也是祈求,祈求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我走上前去,她停住腳步,臉色也變得煞白。我逼自己開口問她:「另外幾條龍在哪裡?」我的聲音很輕卻充滿冷酷,與內心的波濤洶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綠色的眼睛眨了眨,揚起下巴。我手中的槍也跟著微微移動,對準她的臉。她咬緊牙關,一言不發。「告訴我,」我繼續說,「現在就說,否則我會開槍殺了你。」

「反正不管怎樣,你都會殺了我的。」安珀反駁道,我聽到了她語氣中的憤怒,那種遭到背叛後的狂怒。「這不就是你一直以來所尋求的嗎?你是聖喬治的人,你來這裡就是為了殺死我們。」她的聲音顫抖著,努力控制住自己,「這也是你對我這麼感興趣的原因,是你不停出現在我身邊的原因。我們做的每一件事情,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謊言。」

不是每一件。我的另一隻手開始劇烈地顫抖,我只能攥緊拳頭,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任務就要結束了。我必須專註,我不能讓自己想起那「每一件事」,想起那些時刻,那些與她一起慢舞,在一塊板上衝浪,並肩坐在摩天輪上哪都不想去的時刻。

我在海上親吻她的時候,感覺整個世界都靜止不動了。我希望自己可以變成普通人,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她教會我衝浪和打殭屍,還有在過山車急速降落時尖叫。更重要的是,她教會了我如何生活。

安珀還在槍口的另一端注視著我,她的眼神里充滿了挑釁。「那就開槍吧,」她小聲說,我看到她渾身都在顫抖,「朝我開槍啊。我不會告訴你其他龍在哪,不會讓你過去殺了他們。」

開槍吧。士兵的聲音又出現了,我深吸一口氣,綳直手臂。槍口正對著她的額頭,現在,只消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能結束這一切。她是龍,是你被派到這裡來的原因。你還在猶豫什麼?現在就殺了她!

我咬緊牙關,收緊扳機上的手指。安珀依然看著我,眼神堅定,眼睛裡卻流出了眼淚。這是我第一次見她流淚。一滴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流到臉頰上,在月光中熠熠生輝。我的心都要碎了,握著槍的手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我……我做不到。

我放鬆手指,雖然還沒有放下手中的槍,但是內心已經全面崩潰,我輸了,輸得一敗塗地。我做不到。我下不了手。看著對面的這個女孩,明知她是龍,是我們的宿敵,我卻不知所措。

我沒法殺了她。

我茫然地垂下眼睛,注意力放鬆了一秒。

就在那一秒,安珀身子一閃。

就在我快要放下手臂的那一瞬間,這個女孩突然猛撲過來,轉眼間就來到我面前。

我意識到大事不妙,但為時已晚。安珀從下往上對準我的手臂猛地一擊,我的手腕被迫一抬,安珀趁機一把將槍奪走。我一驚,雖然心還在別處,身體卻立刻本能地作出反應。我飛腳對準她拿槍的手用力一踢,槍飛了出去,掠過岩石表面,落在距離懸崖邊緣只有幾英尺的地方。

手無寸鐵的安珀往後連退幾步,眼睛裡發出可怕的光,帶著不祥的預示。我感覺她周圍的空氣開始震動,一股能量正在旋轉並波及開來,我飛身撲向我的槍,感覺身後突然像是發生了無聲的爆炸,伴著一聲怒吼,我的血液瞬間凝固。我從懸崖邊拿回槍,一轉身——

——一個紅色的龐然大物狠狠地向我撞來,將我掀翻,我的胸口頓時如炸裂一般劇痛。我倒在地上,只見眼前一片尖牙、翅膀和深紅色的龍鱗,我舉起槍,絕望地扣動了扳機。

它的一隻腳對準我的手肘狠狠一擊,用力將它壓向地面。另一隻腳直踢我的胸口,彎曲的利爪嵌進我的襯衫,一條體重近五百磅的紅色惡龍將我壓住,我動彈不得。這條怪獸張開血盆大口朝我咆哮,噴出強勁而熾熱的氣流,衝擊著我的臉和我的頭髮。

我癱倒在地,手槍從指尖無力地滑落。我無法動彈,這條龍壓住我拿槍的手,全身的重量向我壓下來。它的利爪透過襯衫戳在我的胸口,卻沒有全力刺進去。它的喘息撲面而來,帶著煙火和灰燼的味道,下巴與我的喉嚨近在咫尺,嘴裡長滿犀利無比的致命獠牙。此時,我只想知道它會以何種方式殺了我。它會把我撕裂,將爪子戳進我的胸膛,撕開我的喉嚨嗎?還是會張開血盆大口,噴出烈火將我燒成灰燼?

可是它什麼也沒有做。我已經屏住呼吸,等待撕心裂肺或者烈火焚身的痛苦來臨,可是它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用前爪摁住我,眼睛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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