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體高於一切 空間與時間

對於巴西世界盃,我很希望看到足球這項運動在戰術層面上會出現一些新的變化。世界盃四年一屆,有一種特殊魅力,每屆世界盃幾乎都代表著戰術潮流的演變。足球隨著每一屆世界盃都變得越來越複雜。義大利足球百年來以戰術領先聞名,義大利足球培養出來的幾代教練,從波佐、貝阿爾佐特、薩基到我和卡佩羅,再到安切洛蒂、普蘭德利,以及更年輕的一代,都有著各自不同的戰術追求。我希望在巴西世界盃上,看到足球運動的新的進步。

這種進步趨勢,在過去幾年的職業足球競爭中已經有所呈現。過去幾年,歐洲最成功的俱樂部就是巴塞羅那和拜仁慕尼黑,他們的足球風格與追求,形成了全球性的影響。我認為他們能代表未來足球的趨勢,對中國足球和廣州恆大有著許多積極啟示。

具體說來,最成功的那支巴塞羅那——我指的是2011年歐冠決賽奪冠的那支,和現在這支拜仁慕尼黑,基因上有相同之處:他們曾經或正在由瓜迪奧拉掌舵。瓜迪奧拉的足球風格是現代的和積極的,結合了超強的個人能力和團隊精神。他帶的球隊里,每名球員都能貫徹教練的要求。他們不輕易丟球,更重要的是丟球後能馬上搶回來。

這樣的球隊,最明顯的特點,就是超強的控球能力,以及十分積極的反搶能力。

薩基在義大利被認為是一個足球思想家,他開闢了許多足球戰術的新思路,即便在他執教義大利隊的時候,他的許多做法,也未必會得到球迷和媒體及時的認同。薩基那一支1990年代初最為成功的AC米蘭隊,突出的特點就是壓迫和逼搶,這是他獲得成功的基礎。由於當時球隊中「荷蘭三劍客」以及多納多尼這樣進攻好手的存在,人們會對AC米蘭的攻擊力大為欽佩,實際上,我認為薩基球隊的成功關鍵,更在於一條極其穩固的後防線,以及在整體攻防轉換時,給對方施加的不間斷壓力。

在義大利有許多教練交流的活動、論壇以及研討班。薩基剛成為義大利國家隊主教練的時候,曾經和我們分享過他的足球心得。薩基說他剛入主AC米蘭時,對球隊三條線攻防的要求,就是需要所有球員必定保持一種穩定的距離:三條線之間彼此距離不能超過十五米,甚至對門將都有這樣的要求,門將距離中衛不能超過二十米。如今回看AC米蘭當年的比賽,這樣的戰術要求執行得非常堅決,三條線穩定的距離,極大地壓制了對手的滲透和傳遞空間,所以和那支AC米蘭隊交鋒,對手的直接感覺,就是那種窒息式的壓迫。

在進攻上,由於三條線距離緊湊,所以鋒線和中場總能得到身邊隊友源源不斷的支持。薩基的這種壓迫式緊逼戰術要求,讓AC米蘭戰鬥力迅疾提升,很快橫掃意甲和歐洲,成為最先進的一支球隊。

戰術要求一經提出,具體的執行必須依靠球員的個人能力和戰術紀律性。這方面我想薩基也是幸運的,因為在AC米蘭,進攻端他有巴斯滕、古力特和多納多尼這樣的球星,防守方面,他更有一條或許是歷史上最好的防線。這些戰術要求都能在平素訓練中得以強化。薩基的訓練也是獨樹一幟的。

他曾經和我說過,AC米蘭由巴雷西、科斯塔庫塔、塔索蒂和馬爾蒂尼組成的防線,是多麼的強大。大家都記住了AC米蘭進攻的銳利,但是訓練有素、個人能力超強的防線,曾經在米蘭訓練當中創造過一個奇蹟。薩基說他有一次和古力特、巴斯滕們講述應對不同防守體系的解決辦法,這幾個荷蘭球員跟他的意見產生了分歧,於是薩基將AC米蘭主力陣容分成兩撥:一撥由後防線四個人加上門將,另一方是剩餘的六個中前場球員。他讓這人數不對等的兩撥人,在半場內進行攻防對抗,每次從中圈由進攻方發球,必須要進入禁區才能射門,進攻方失去控球後,再回到中圈繼續開始進攻。結果這樣的攻防演練,足足進行了二十五分鐘!由巴斯滕、古力特、多納多尼們組成的進攻方,連一次進入禁區的射門都沒有完成!

我沒有親眼見到那次不可思議的演練,但是我相信薩基的講述,我更相信那條米蘭防線對比賽和對手的控制力。薩基沒有必要吹噓自己過去的球隊實力,他講述的其實是自己的足球哲學:通過對空間的壓迫,極大地限制對手的發揮空間,將比賽的主動權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薩基是通過空間壓制來控制對手和控制比賽的。巴塞羅那在瓜迪奧拉時代追求的,則是時間上的控制。

巴塞羅那的球員,不管是退役的,還是離隊的,經常會說的一句話就是:「在巴塞羅那,我們一直按照這種方式踢球,我們不會其他的方式……」這說明了巴塞羅那從青訓體系到一隊,都有著一以貫之的足球哲學,大家踢的都是同一種風格,於是在巴塞羅那的各個梯隊年齡組別之間,球員上升和適應都會很順利,都能服從整體的戰術要求來比賽。從經營層面上看,這是十分節省成本的體系。巴塞羅那也和皇家馬德里一樣,會在轉會市場上大筆投入,收購巨星,但是這十年來,巴塞羅那最成功的地方是,他們的核心球員大多是通過自己培訓成才的。這對俱樂部經營來說,是一種巨大的節省。

在戰術執行上,這更是一種高度統一的效率體現。巴塞羅那對球員,不論哪個年齡組別,都有著一致的要求,都要求球員具備十分優秀的控球技術,對每個球員的腳下技術都極盡雕琢,這樣巴塞羅那總能出產一撥又一撥技藝超群的球員。足球是一項團隊運動,但是團隊實力的增加,基於每一個個體技術能力的提升,巴塞羅那對個人技術的苛求,為他們應對各種對手和比賽,準備了一個最好的基礎。

而在戰術上,我覺得瓜迪奧拉和薩基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薩基限制的是對手的空間,瓜迪奧拉限制的是對手的時間。瓜迪奧拉的戰術里,同樣具備十分積極的反搶和逼迫,這是在他的巴薩處於無球狀態時。一旦得球,他們就將轉入自己的控球模式,通過最為嫻熟默契的短傳,保持著對球權主動控制的同時,消耗對手的體能和精力,並且密切觀察著對方的防守狀態,時刻尋找最有效的攻擊通道。這樣的戰術,其實並不複雜。事實上,百餘年來的足球戰術變化都不複雜,複雜的是要在高強度激烈比賽的過程中,保持著對局面的控制和自己冷靜的頭腦。這樣的戰術執行,其艱難程度可想而知。

但是巴塞羅那能夠做到,因為他們的球員從小就接受這種足球培訓。瓜迪奧拉能夠將球隊訓練出來,因為他自己從小也是在這樣的足球文化中成長起來的,他知道巴塞羅那最豐富的足球營養存在於何處。然後他將那種絕對控球,和積極反搶、壓縮對手控球時間和進攻機會,結合到這支已經高度成熟的巴塞羅那隊中,由是巴塞羅那登峰造極——在瓜迪奧拉之前,里傑卡爾德帶的巴塞羅那已經奪取了歐冠聯賽冠軍。

以控球的方式,主動掌握時間,消耗掉對方的時間,說起來簡單,似乎比薩基那種控制空間的壓迫還要簡單,做起來卻更加複雜,因為很多準備工作和基礎的打磨,不是在一隊當中能完成的,而是從哈維、伊涅斯塔、普約爾、法布雷加斯、皮克、布斯克茨、佩德羅們八九歲進入拉馬西亞的時候就要開始。巴塞羅那的成功秘訣在於堅持和進步,瓜迪奧拉是集大成者。

這也讓我對瓜迪奧拉未來的執教充滿興趣。離開巴塞羅那的文化環境,他能否在拜仁慕尼黑這樣不同的足球文化環境里找到新的勝利模式,這值得我們長久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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