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正在踢什麼比賽 陣形之外的想法

我的論述乍看上去也許有些離題,就像是一個在專心享受假期的教練萌生的天馬行空的想法。但是如果我們考慮到,球員首先是作為一個人而存在,甚至很多時候他們正處於由男孩向男人蛻變的過程中,我的論述就會變得相當實際。這段時期發生的身體和心靈的巨大轉變對一個個體的成長具有決定性作用;作為一個教練,我必須認真履行自己的義務,不能因為任何理由而忽視有關人性方面的問題,並讓自己的工作僅限於對比賽陣形和對個人技能過度完美追求的指導。

我說的並不是過分保護孩子而讓他永遠不能真正成長的「好好先生」。相反我一直堅信,團隊的經驗不僅是成功的保證,還是一個無法迴避的競技機會,甚至有時也是發生衝突的機會,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成長的機遇。球場上不僅需要腳法精練的球員,也需要成熟的人。這也是因為,我們應該記住,對手總是不可避免地除了擁有特定的技術,還具有特定的人格,這也是一件不容低估的武器。

說到這裡,我想再提一下馮·克勞塞維茨的那本著作,我十分喜歡它。說實話,我只建議你去讀那本書的前半部分。如果繼續讀下去,就會看到第十五節,它的標題富有說服力:「在戰爭中,精神因素是不容忽視的。」

總體上,我相信這句源於普魯士的話:

在戰爭中,軍事行為從來不直接與物質對抗,而會暫時地與使物質活躍的精神力量對抗:區分精神力量是不可能的。本質上的精神因素只能源於對精神層面的解讀,每個人在這方面都是不同的;同一個人在不同時刻,精神狀況也經常是變化的。

戰爭的環境充滿了危險,而勇氣和自己的精神力量會影響判斷和狀態,它們就像是幫助頭腦感知智慧的放大鏡。

偉大的軍事家又一次切中要害。這次他在推理的過程中很明確地解釋了一個概念,在這裡,若將其應用到我的職業領域,我想冒昧簡而言之:這些內容是說,一個尚未真正成熟的球員不是一個真正的球員。很顯然,成長有很多含義。可普遍意義上的成長僅僅意味著掌握能力和學會一種謀生技能嗎?我覺得沒有人會這樣認為。那為什麼說這點對運動很重要呢?

不僅如此。克勞塞維茨作為一個偉大的戰略家,對人類精神十分有研究(戰略和人類精神總是並駕齊驅的),實際上他還認為,我們雖然憑藉如脾氣和精神力量這樣的精神品質來解決客觀存在的困難,但能夠精確區分「精神品質」的說法只是錯覺。當人們面對困難險阻或比賽競爭而估量自己的極限時,如果可以這樣來權衡,會達到很好的效果。比如說,一名登山運動員面對著一座山。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不僅需要具備一定登山技能,對懸崖峭壁「宣戰」、誓要爬上高峰的精神力量也十分重要。沒有登山技能一定不能勇奪高峰,但僅憑技巧也不能取得成功。

偉大的登山家熟知,為了挑戰某些高峰,我們需要怎樣的人員以及需要多少人員。馮·克勞塞維茨對這一點很清楚:「在戰爭中,軍事行為從來不直接與物質對抗。」我想解釋一下,這句話很有道理,即使當對手是石頭,或者面對的是高山時。那麼當「戰爭」中狹路相逢的不是無知覺的岩石,而是其他會推理並具有感知力的主體時,情況也就可想而知了。

關於戰爭的說法,我不想被誤解。我不認為競爭是戰爭,但是除去那些挑起戰爭的不光彩的、有爭議的原因及其帶來的不可避免的恐慌,戰爭一定是競爭。因此,儘管不討人喜歡,戰爭最終會不可避免地成為理解行為策略的原型;尤其讓我最感興趣的是,在悲劇性的憤怒場景里,戰爭會體現環境中人為因素的絕對重要性,在這個環境中必須懂得如何管理大量志在凱旋的人們。

在這個層面上,戰略家也一定應該是團隊中偉大的心理學家。除了能夠揣測對手的心思和決定(在這種情況下,情感和理智也很難區分),他必須也要有能力認知什麼是內聚力和信念,並在團隊中構建這兩者。

總的來說,我們需要「讀心術」,但是就像我剛才提到的,這種對內心的觀察源於人類精神的原始想法,也就是不存在理智在一邊、情感在另一邊的說法。實際上,我們依賴「情緒化的理智」和「理智化的情緒」而生存。在我們穿上足球隊服和戰士盔甲前,這就已經是我們人類的思考習慣。這是我們的局限之處,但這也是我們的資源。我們應該培養資源,而不應該像那些「第一名」一樣坐吃山空,只依靠自己的天賦生存。

這樣看來,團隊除了培養足球運動員,更重要的是為個人提供競爭和培養機會。當人們說運動是一項教育實踐時,於我而言,首先應該懂得馮·克勞塞維茨的理念。一位名副其實的教練,就像在馮·克勞塞維茨領域內的將軍一樣,應該有能力在比賽陣形之外,或者說超越比賽陣形而工作和思考。這不是一個智者的仁慈,除了教他們踢球之外,教練還對自己所帶領的孩子們進行思想教育。不,絕對不是!這是一種家長式的姿態,很有可能會變得不僅令人厭煩,而且適得其反。

事實是,當人們可以利用個人本身的資源時,實現目標的幾率會變得很大。也就是說,要尊重個人特點,並使他們學會為達到令人振奮的共同目標而努力,而不是壓制個人的優點。

可以在這個推理的基礎上說,運動可以勉強被稱作教育,而在競技體育層面上,它的教育性更加勉強。也就是說,運動的最終目的並不是教育。但是為了取得勝利,所做的準備工作一定要包括嚴格的教育過程。

這些觀點無疑都是基於團隊而展開討論的。團隊的動力源自對球隊運動的內涵教育。這樣說來,成長也意味著學會取勝。

說到這兒,我覺得支持教練以同樣的潛在獲勝策略來選擇陣形並不草率,他們不僅要適應「團隊精神」,還應該通過某種方式讓團隊精神有跡可尋。我們從字面上可以精確地區分理智和情感,但是在人們的實際生活中,它們互相依存,當陣形和球隊互相詮釋對方時,它們也以同樣的方式達成協調完美的整體。

所有這些既不是偶然發生的,也不是本身就存在的,而是一個長時間努力工作的勞動成果,這項工作以人為本,從不忽略人作為「社會動物」的自然屬性。這樣的工作是球隊真正的財富,因為沒有它,談球隊也沒有意義。因此,不管付出任何代價,它都應當受到維護。這並不是一個愛自己的問題,而是尊重自己並尊重團隊里每一個人的問題。

把「第一名」趕出球隊,扮演這種角色一點也不招人喜歡,也不受推崇。但是就像之前提到的,當一位教練這樣做時,一定是因為他不能允許任何人損壞球隊最珍貴的財富,也不能容忍一個偉大球員的任性和自大。一個「孤獨的第一名」什麼事情也做不成。如果他不明白這一點,對自己也沒有任何好處。

同樣,當成為批評、爭論和壓力的中心時,學會面對和管理它們就很重要,這時我深深感到作為一名教練維護球隊的義務,我的工作是與球隊共存的。

這樣,當我維持自己作為教練的權威和信譽,尤其是在隊員眼裡的威信時,我會毫不遲疑地堅持自己的決定,這時我對維護自己的形象毫不關心。但是為了避免誤會,對那些意識到團隊重要性並為之奮鬥的球員們,我會反覆告訴他們,我會保護大家共同努力的成果。

無論是教練、球員,還是領導,如果沒有勇氣維護最能保證球隊獲得從容和成功的因素,那麼他的權威和信譽減少也是理所當然的。這就是所說的功虧一簣。失去球隊的信任,與其說是體育競技上的失敗,不如說是人性上的失敗。因此這種情況更為糟糕。這意味著在理性之外,還輸掉了賭注和球隊的參與權。這不僅是一個職業層面的問題,也是一個道德層面的問題。當一個人使出渾身解數想要贏得冠軍時,他無法贏得比賽。但是由比賽敗北引起的憤怒和苦澀遠沒有由人性上的失敗帶來的沮喪程度深,正如大家所說,純運動事件與人性的失敗根本不具有可比性。

當然,不用遲疑我們就知道,這只是一項競賽。但是當「比這個賽」時,眾所周知,人們是以一種嚴肅的態度去比的。競賽是一種更深層次的人性經歷。在競賽里,作為真正的人,我們展現出人類具有的優點和缺點。人的個性會在競賽里體現出來。人們雖無法偽裝,但與此同時,人們可以學會了解自己並反省內心。在可能並被允許的範圍內,人不應該停止比賽。正是受這樣的信念啟發,我相信,我的寫作經歷同樣是一場無比嚴肅的「思維的競賽」,這於我而言,是一個能夠培育思維和規則的珍貴機會。

但是也許和看上去的不同,寫作永遠都不是一場孤獨的訓練,或是一場與自己的對話。對我而言,與此相反,它是一場「社會的遊戲」,在這樣的遊戲中我尋找對照並考驗信念的品質,當我需要維護信念時,它們總是浮現眼前。

說到這裡,我不願因此認為競賽,包括運動,是娛樂的終結者。完全是另一回事!規則的存在和對規則的尊重要求運動員發揮想像力,並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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