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我開著神奇復原的Suburban回到泥土路,最後駛向公路。我們開了一英里左右,找另一條泥土路,其實那隻不過是蘆葦叢中的一條裂縫,窄到我們錯過了好幾次。那條路通往佩莉·梅阿姨的家。上世紀六十年代,她搬進一間靠近農莊的長屋子,從那時起一直住到現在。

我沿著滿是坑洞的小徑慢慢開,高到擋泥板的強生草揭開一幕大部分美國人從來沒有看過的美國景象。林子里的空地上有六間連成一排的長形木屋,看起來像另一個時代的監牢。每一塊地之間沒有分隔,每間屋子周圍有的只是堆積如山的垃圾——舊輪胎、啤酒瓶、車子坐椅、生鏽的床墊彈簧。路的中間有一條死了的雜種狗,屍體已發脹。

其中一間屋子前面,有張沒有皮的沙發被拖到地上,一對年輕黑人男女坐在上面看著我們。女人在吸煙,雞在她的腳下四處啄。其中一個院子有煙冒出來,兩個小孩在看顧一堆燃燒的垃圾。附近,一個女孩把濕衣服掛在房子與枯樹之間的晒衣繩上。她看起來大約十二歲,而且懷有身孕。我像開過意外現場一樣減速。居民瞪著我看,彷彿我是外星人。

「停在這裡。」丹佛說。路邊有個老女人坐在一截樹榦上,此時是下午三點,她正在喝啤酒。她穿著男人的褲子和一件都是洞的滿是污漬的T恤,看見丹佛的時候很興奮。他下卡車擁抱了她一下,給她一張五元鈔票。她發出氣音的笑聲,把手從其中一個洞伸進去,將鈔票塞進她的胸罩里。

「快進屋裡,」她粗聲厲氣地說,「我爐子上有些羽衣甘藍,才剛煮的。」

丹佛禮貌拒絕,急忙回到車上。

「她不是親戚,」他說,「只是佩莉·梅阿姨的朋友。」

我們開到最後一間屋子前,經過一個在修理牽引機的男人身旁。他把機器拆解成幾十個零件放在大門口,其實也不算個門,就掛著一塊紅色格子毯,避免蒼蠅飛進去。

佩莉·梅的家在路的最後面。十幾張塑料草坪椅擺在門口的土地上,每一個上面都有像木柴一樣堆成金字塔形狀的空啤酒罐。門廊旁邊堆了小山一樣的空的棕色蓋瑞牌煙草罐,好幾百個。一隻雜種狗被一條很長的鏈條系著,正對著一群無動於衷的雞猛叫,雞們知道鏈條有多長。

「小傢伙!」我們走到門廊時佩莉·梅阿姨大叫,「上帝啊,你的鼻子跟你爸一模一樣!」丹佛給她一個擁抱,不算太熱情,然後她扶著爛掉的門廊扶手對著吠叫的狗罵了一句髒話:「閉嘴,不然我就出去讓你閉嘴!」

然後她轉過來對著丹佛笑,但她飽經風霜的臉看到我時,顯出一個擔心的表情。為了讓她安心,我朝煙草罐山點點頭,跟她說我祖母和姨婆也喜歡蓋瑞牌煙草,這似乎讓她放心一點。

佩莉·梅阿姨邀請我們進客廳,裡面空間大約五十平方英尺大,牆上壁紙是用聖誕包裝紙和三張耶穌的照片拼貼而成。有人設法硬塞了兩張雙人沙發進來,面對面擺放。丹佛和我膝蓋碰膝蓋,坐在佩莉·梅跟她先生對面。我們東聊西聊,只有她先生面無表情地坐在對面,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說。後來丹佛說,那是他見過他最友善的一次。

「你們到後面來看我的豬,」短暫拜訪後,佩莉·梅說,「我在想把豬賣掉。你們看一下,說不定會知道有誰要買。」

我們起身,走了三大步來到後門。門外有兩隻肥豬發出鼻息聲和呼嚕聲,在高及肚皮的泥巴里打滾。佩莉·梅推銷了一下她的豬,然後開心地提到她新裝的室內廁所。這是她在2001年安裝的,錢來自她從卧房窗戶偷賣出去的「自然淡」啤酒,一瓶一塊錢,賣了一輩子。但她說她主要還是用屋外廁所,因為家裡的排水系統還是有點問題。

我們在天黑前離開,開走的時候,貧窮和骯髒的影像烙印在我的腦海里,像討人厭的刺青。我幾乎不敢相信美國還有這種地方。我感謝丹佛帶我去,幫我拿掉我的眼罩。

「朗先生,他們過得比我從前住在那裡的時候好多了。現在你相信了,在沃思堡當遊民讓我的生活更上一層樓。」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