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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紅河郡之旅讓我緊張,但我們過了路易斯安那州邊境以後,我又覺得好一些。空氣里有著什麼東西,回憶或精靈,我不知道。不是所有精靈都是好的,但也並非全是壞的。

朗先生幫我在我從前工作的田裡拍了幾張照片。我們待了一分鐘就回到公路上,那條路像一把黑色的刀子,直直地把棉花田切成兩半。

我們開了很久,直到我跟他說:「這邊右轉。」他緊急右轉到一條老泥巴路上,左邊後面就是主子的房子,右邊那棟新的我沒見過。

我們慢慢地在顛簸的路上往前開,濺起泥巴,棉花到處飛散。沒多久就看到一間很老的灰色廢棄小屋,已經快要倒塌,所有的漆都掉了。「那是黑鬼老闆的房子。」我說。

朗先生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猜他很驚訝我會說「黑鬼」。以前我們就這樣叫他的,不知道黑鬼老闆做什麼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就是管所有黑人的黑人。

朗先生繼續開,直到我說:「停在這裡。」

路旁鐵絲網柵欄的另一邊,有一座兩房的小屋,看起來隨時要倒。雜草叢生,前門沒了,只有一個大得跟輪圈一樣的黃蜂窩。「這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我說話的音量有點小。

這邊沒地方停車,於是朗先生就把Suburban停在路中間。我們下車,爬過柵欄,到處看了看,撥開雜草透過窗戶往裡面望。窗戶上沒有玻璃,從來也沒有過。房間里只有一些黃蜂、蜘蛛網和幾堆垃圾,也不知道會不會有我的垃圾。過了這麼久,我想應該是沒有的。

朗先生只是不住搖頭。「我不敢想像你在這種地方住了那麼多年。」他說,「太糟糕了。比我想的還可怕。」

我看著小屋,可以看見年輕的自己,因為有自己的地方而沾沾自喜,根本沒發現那隻比一間工具屋大不了多少。我看見自己在遠處農田開主子的牽引機;我看見自己照顧小屋後面的一頭豬,省吃儉用,想辦法延長有肉吃的日子;我看見自己每天天還沒亮就滾下床,照顧主子的棉花田,年復一年,得到的卻是零。

當朗先生問我可不可以幫我在屋子前照相時,我應允了,但我只是皮笑肉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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