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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朋友,其中很多是醫生,都急著搜尋網路和醫學文獻,希望找出解藥。我們得知一種全新化療藥物叫CPT-11。當臨床實驗顯示它對抗大腸癌轉移有效,食品藥物管理局(FDA)便快速審核通過。

為了試用,我們跋涉二百五十英里,遠赴聖安東尼奧的癌症治療與研究中心。我改裝我的Suburban,讓黛博拉在五百英里來回的旅程中能躺在柔軟的床墊上,她的腳對著後擋板,頭枕在鋪了枕頭的置物盒上,我可以邊開車邊摸她的頭髮。我在君悅山莊度假村訂了房間,希望一間能一覽聖安東尼奧鄉村景觀的豪華套房,可以讓我們暫時忽略眼前的情況。但事實上並沒有,中庭里墨西哥樂團鼻音很重的活潑歌曲,也不適合當做對抗死亡的背景音樂。

但黛博拉是在聖安東尼奧出生的。我們抵達的第二天,她第一次治療之前,我開出醫院停車場的時候她開始回憶起來,她的頭枕在我旁邊的置物盒上。「黛芙妮和我,是尼克斯醫院第一對由RH陰性血型母親生出來的RH陽性雙胞胎,我們都必須輸血。」她對著天花板說,「在當時很危險,現在我又回來進行一次危險的治療。」

她的眼眶噙淚:「我不想死在這裡。」

「你不會死在這裡。」我說,撫摸她的頭髮。然而事實上,死亡幽靈已經從邊緣開始啃食我的希望。

隔天我們在美妙路上,找到了我們曾經在1970年住過三個禮拜的二樓公寓,那裡頭都是老鼠。當時我接了一份工作,是證券電話營銷,可抽固定傭金。年薪十萬元的機會誘惑了我,在公司倒閉前,我的確領到一張支票——13美元87美分。黛博拉和我吃了三個禮拜13美分的豆子卷餅,直到錢用光,我們急忙逃回沃思堡。三十年後我們回到這裡,希望在聖安東尼奧的第二次賭博會比第一次好運。

但沒有。對黛博拉而言,CPT-11是一場災難。她有太多化學治療的經驗,這種藥物一侵入她的血管,她立刻盯著我的眼睛,「請叫他們停!」她哭著說。護士急忙降低流量,但劇痛仍然讓她五內俱焚。

雖然如此,治療還是持續了幾個禮拜。CPT-11化療摧殘了黛博拉,讓她變得像一隻枯瘦、眼窩凹陷的流浪動物。這期間我經常看見丹佛,坐在我家外面祈禱。

2000年7月14日,我們慶祝她五十五歲生日。月底,卡森從紐約飛回來,和我們一起開車到彎曲小河牧場看芮根,黛博拉躺在已經改裝成床的后座。然而旅途不得不中斷,因為高海拔造成黛博拉呼吸困難。化療嚴重降低了她的紅細胞數,她的心臟必須額外工作才能把含氧血打出來。我們帶著她驚險地衝下山趕到醫院,一路上躲避鹿和兔子。後來我們還是去了彎曲小河,但黛博拉必須隨身帶氧氣筒。

回到得州以後,某天她說了句讓我措手不及的話。「我已經打電話給牧師,」她說,「請他過來討論我的告別式。」

勞動節前的禮拜六,芮根明白她回家的時候到了。她打電話給卡森,卡森坐上最近一班從紐約到科羅拉多州的飛機,幫她打包,開車回沃思堡。

我也感覺到所剩時間不多,就像接近中午的影子。黛博拉的第一個手術醫生,森特醫生在十月八日證實我的疑慮。黛博拉的狀況惡化到危急,我趕緊送她去醫院。她一直求我不要送她去醫院,她怕她再也出不來。

「我不想死在裡面,」她說,眼淚湧出來。然後她哭了起來,「我不想死。」

在急診室短暫急救後,醫院人員讓黛博拉住進私人病房。我在走廊上踱步,試著讓自己鎮定,然後碰到森特醫生。他問我可否到辦公室和他私下談談,不是以醫生的身份,而是朋友身份。

「黛博拉病得很重,」他開始說,「上一個像她這種情況的病人,只活了三到四天。」

我不驚訝。黛博拉醒著的時間,都在翻來覆去的痛苦中度過,但我不願意相信他。死亡如此接近。

「你該開始打電話給她想見的親朋好友,免得太遲……」他猶豫了一下,然後重新整理他的話,「羅,時間沒辦法倒流,我很抱歉。」

他送我到門外,給我一個擁抱。然後我茫然走出他的辦公室,走在抗菌走廊,一邊摸索我的手機。要打給誰?……卡森,對,當然要打給卡森……還有芮根……還有黛芙妮。我過馬路走到停車場,我沒看見是否有車子經過,我上了我的車,關上車門,把頭靠在方向盤上,開始哭。有一度,我發現自己在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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