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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貝蒂後,黛博拉感覺到她會是引領自己進入新的心靈層次的人,跟在機構的環境里比起來,新的層次可以提供更無懼無私的服務。她想要把這經驗和她最好的朋友瑪麗·艾倫·達文波特分享,黛博拉稱瑪麗為「祈禱戰士」,也就是說,她願意停下來為任何人、任何事祈禱,只要對方讓她這麼做。

「Plucky」這個詞聽起來很呆,但韋伯斯特字典把它定義為「勇敢」及「大膽」,詞條解釋里應該要放上一張瑪麗·艾倫的照片才對。瑪麗是執照護士,她和她的醫生丈夫亞倫和我們在1980年成為朋友,那年7月4日,我們舉辦泳池派對,地點就在前兩年搬到沃思堡時所買的殖民風格的家中。我們邀請了霍金夫婦,他們問可否帶達文波特夫婦一起來。

亞倫和瑪麗·艾倫才剛從加爾維斯敦搬回沃思堡,亞倫在那邊完成住院醫師實習。我們不認識他們,但黛博拉聽說過他們。她聽說瑪麗·艾倫懷三胞胎時很辛苦,她一直念她的名字幫她祈禱。

然而派對那天,當達文波特夫婦開到我家,瑪麗·艾倫看見我們的大門廊、白色高柱,可容三輛車的車庫看起來比他們整個家還大,她就開始發脾氣。

「我不要進去!」她告訴亞倫。

「為什麼不要?」他問。

「為什麼不?天啊,你看看他們家!他們是百萬富翁——我們跟他們會有什麼共通點?」

於是達文波特夫婦坐在車子里,把冷氣開到最強,爭論是否該留下來。沒多久,十五個月大的三胞胎和三歲的傑·馬克開始哭鬧。穿好了泳裝和游泳圈的他們已經等不及了,不喜歡前座正在討論的內容。最後,瑪麗·艾倫輸了,我記得他們第一次走進我們家後院,亞倫緊張地微笑,而瑪麗·艾倫臉上的笑假得像仿的林布蘭特畫。

但黛博拉挽救了整個下午。「真高興終於見到你!」她說,用溫暖的笑容迎接瑪麗·艾倫,「我已經為你和你的家人祈禱了好幾個月。」然後,「百萬富翁」的妻子黛博拉主動提議當三胞胎的保姆,讓達文波特夫婦能在新家安頓。就這樣,瑪麗·艾倫放下她的武器。她很有風度地接受提議,兩家人就此建立數十年的友誼。

黛博拉從瑪麗·艾倫身上學到勇敢。她從來不曾勇敢,只是堅持;瑪麗·艾倫勇敢又堅持。黛博拉邀請瑪麗·艾倫到機構去當義工,丹佛的痛苦便「加倍」。他後來跟我說,因為現在不止一個,而是兩個白人女士一起煩他。

在貝蒂的鼓勵下,黛博拉和瑪麗·艾倫開始每周一次在機構的婦幼禮拜堂教大家唱歌。然而最吸引黛博拉的是貝蒂在「空地」的服務。

「空地」本身是個綠意盎然的小庇護所,滿布著紫薇、粗木長椅,以及用鐵路瓷磚做的十字架,有人在上面用鐵絲網做刺的點綴。然而,「空地」附近的區域就是城市頹敗的原型:生鏽的鐵鏈、木板圍起來充公的房屋,隔壁的空地長滿亂七八糟的強生草,掩蓋了勉強還有生命力的身體。想吃貝蒂帶來的免費午餐的客人,從「空地」旁邊的露意絲酒吧跌跌撞撞走出來,他們在這昏暗的小店用乞討來的錢買便宜的酒,好忘掉清醒的生活。我沒有批判:在美國就是這樣,酒精藥物要付錢,但食物是免費的,只要他們願意打個瞌睡聽福音佈道。

這樣的人很多。他們每個禮拜拖著腳步到「空地」,有些人坐在生鏽的輪椅上,讓勉強能站的人推來,醉漢讓比自己稍微清醒的人扛進來。在那裡工作一個下午之後,黛博拉常哭著回家,為她碰到的酒鬼和毒蟲傷心,他們為非常低下的生活付出非常高昂的代價。

我們和丹佛成為朋友之前,有時候會看見他站在對面,杵著不動和電線杆融為一體。我問過貝蒂他的事:「他有哪方面的問題?」

「丹佛?」她照舊輕聲細語地回答,微笑著,「他幫我很多忙。幫我維修卡車,而且很會唱歌!」

偶爾,她會哄他來「空地」唱歌,或者禮拜四去參加她教唱歌的禮拜儀式。「丹佛這個人就是,你要找他的時候再叫他,因為他隨時可以消失不見。」

雖然我們成為朋友,丹佛還是沒完全放棄他的消失演出。他愧疚面對街上那些人,那些以前他曾威脅要殺掉的人。他們懼怕從前的丹佛,但全新的丹佛連他本人都害怕。所以當有人要求他做一些事,比如貝蒂請他唱歌,他就消失。他覺得沒有這些的改變,一樣能過得很好。

同時,黛博拉更勤奮地服務,她像朵花一樣盛開了。我們結婚的二十幾年裡,我從沒見過她這麼快樂。我還能證明,這是我們夫婦相愛最深的一段時期。在諮詢時積澱下來的平和,以及早幾年在洛磯頂的生活,現在變成令人歡欣的滿足。

如果我早點認清那句老話——「媽媽不高興,全家都不高興」——或許我們能早一點走到這一步,不管怎樣我們終究還是走到了。黛博拉處於我倆感情關係的高峰,也給「空地」帶來令人耳目一新又富有感染力的喜悅。在巨大老榆樹下的長椅上,她總是在一片琥珀色的碎啤酒瓶和針筒里找到隱藏的珍珠。

其中一顆珍珠,就是一個灰發流浪漢臉上的笑容。他住在高架鐵路下形狀如棺材一樣的紙箱里,他吃垃圾桶里的東西,這個令人不舒服的事實只要有鼻子的人都可以知道。他的鬍子被嘔吐物和最近幾餐的剩菜纏結,他身上酒味之重,彷彿如果有人靠近他劃一根火柴,他就會爆炸。

這個人的生命彷彿可以丟棄,然而他卻有理由微笑。黛博拉受他吸引,給他一份家常食物和祈禱。然後她不解地問他:「你為什麼這麼快樂?」

「我醒來了!」他回答,憔悴的臉上眼神閃爍,「這就足夠讓人快樂了!」

黛博拉沖回來告訴我那個人說的話,彷彿她剛拿到一個寶藏,必須立刻存進我的記憶庫。從那天起,這幾個字——「我們醒來了!」——就是我們開口的第一句話,這句微不足道的話,提醒我們一件之前沒有被視為理所當然的事——一個流浪漢卻有足夠的智慧看出事物最根本的本質。

我們每天都用這句話互道早安,卻沒想到這樣珍貴的早晨很快就變得屈指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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