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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停的第一站是達拉斯。我連紅河郡都沒出過,現在卻到了另一個州。城市大又封閉,很嚇人。這時鐵路警察開始來找我們麻煩,我跟那個流浪漢慌忙跳上一輛貨車,沿著鐵軌坐了一段,他教我怎麼在城市裡討生活。過了一段時間,我決定到沃思堡試試運氣。我在沃思堡待了一兩年後,終於到了洛杉磯。在洛杉磯又待了一兩年,這期間,我還認識了一個女人,跟她同居了一段時間。不過,我在那邊跟法律處不來,好像總是會為了什麼事而惹上麻煩,於是我又回到沃思堡。

我試著找工作、打零工之類的,但我很快就發現,一個棉花農夫在大城市是沒什麼出路的。我能混下去的唯一理由,是因為沃思堡是鐵路流浪漢口中的「遊民天堂」。經過這個城市的任何人,都能在不同的關懷團體找到「熱騰騰的三餐和一張摺疊床」。那邊還有不少好心的基督徒,不用你開口,就願意給你一點什麼,一杯咖啡或是一塊錢。

你以為遊民要錢的唯一方式,就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站在街頭?不是這樣的。我跟我的夥伴認識一個人,他教我們如何無中生有。我們學的第一課是「丟漢堡」,一個很不錯的花招,讓我們能攢點錢在口袋裡。

首先你要集資,通常也就只能湊出個一塊錢。如果你到市中心去——那些穿西裝打領帶的時髦上班族工作的地方,這部分不必花太多時間。如果你裝出一副很餓的樣子,有的男士從地鐵出來就直接給你一塊錢。有些人給得很快,要你趕快離遠一點,這樣他們就能少聞點你身上的味道。但其他人似乎真的想幫你——他們看著你的眼睛,甚至還微笑。從這種人身上騙錢讓我有點過意不去。

總之,方法如下:我拿到一塊錢之後,就去麥當勞買一個漢堡,吃幾口再包起來。再找一棟門口人行道上有垃圾桶的辦公大樓,趁沒人注意的時候,把包好的漢堡放進垃圾桶里,然後就是等了。

只要看到有人過來,我就假裝翻垃圾,拿出那個漢堡,準備要吃。這時一定會有人過來阻止,說:「嘿!不要吃啊!」一般就會給你一點錢,因為對方以為你拿垃圾桶裡頭的東西來吃。他們很可憐你,卻不知道那漢堡是你自己放進垃圾桶的!

你不可能老是騙一棟樓里的人,所以得換地方。而且你要注意哪些人是你騙過的,先讓他們經過,然後你才繼續騙其他人。

收工之後,我跟我的同伴把「丟漢堡」的錢加起來,找一個小酒館好好吃一頓。如果我們那天生意真的很好,或許還夠錢買半品脫的占邊威士忌——也就是我們所謂的「遊民防凍劑」。

下一次你走在沃思堡看見街上的遊民,你或許會發現有的人很臟,有的不會。這是因為有的流浪漢曉得要怎麼保持乾淨,身為遊民並不表示要過得跟豬一樣。我跟我同伴總是穿一樣的衣服,穿到破為止。我們想出不讓自己發臭的方法,教我們丟漢堡的人也教我們怎麼洗澡:去沃思堡水樂園。水樂園是一個市立公園,裡面有一個大噴泉,看起來像個小體育場,周圍的牆建得像階梯座位。水從噴泉周圍流下來,流到底部形成一個大池子,像個游泳池,只不過不是藍色的。當年那附近有很多樹,上班族會帶著午餐,坐在噴泉周邊的樹蔭下,聆聽水流聲和歌唱。

遊客也很多,因為外地人喜歡坐下來看水跳舞般沿著牆壁往下流。我跟我同伴假扮成遊客,等到下午人不多以後,走到水樂園,襯衫扣子打開一半,口袋裡放著肥皂和毛巾。趁著人少,其中一個人就假裝被另一個人推進水裡,在水裡的人再把另一個人拉進去,嬉笑玩鬧,假裝我們是朋友來這邊度假。

我們其實不應該下水,更不應該把衣服脫掉。所以我們就在水底下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將衣服和襪子抹上肥皂,就像抹身體那樣。沖洗乾淨以後,我們爬到公園的高牆上睡覺,讓太陽把我們烤乾。在水裡的時候我們一直嬉笑打鬧,但那不是為了好玩。我們就像生活在森林裡的動物,一切只為生存。

後來那幾年,我通過一個叫「勞動力」的地方得到了幾份工作。假使你到城裡,看見一群衣衫襤褸的人一大清早擠在人行道上,那可能就是類似「勞動力」這種地方。我就在那群人當中,早上去集合,希望能得到一份沒有人想做的工作,比如撿垃圾、清理舊倉庫,或是去牲畜博覽會清馬糞。

我記得有一次,我們被帶到很遠的地方去清潔牛仔隊體育場,他們還讓我們看了一會兒比賽。

我想做固定工作,但我不會讀書也不會寫字。我的外表也不行,因為我只有一套衣服可穿,而且總是破的。就算有人可以不管這些,我也沒有社會安全卡或出生證明之類的文件。

去「勞動力」連姓名都不必報。某人會開卡車過來,喊一聲,如:「我要十個人清理建築工地。」最先爬上卡車的十個人就得到了這份工作。

一天結束時,能領到25美元現金,扣掉「勞動力」幫你預付的3美元午餐費,再跟你收2美元,因為還開車送你去了工作地點。最後你實領20美元,連租一個房間都不夠。我問你一個問題,除了買點東西吃,以及買半打啤酒,好忘掉晚上又要睡紙箱,20美元還能做什麼?

有時候,人會流落街頭的理由是酗酒嗑藥,即便原來沒有,但大部分的人跟我一樣,一流落街頭就開始酗酒嗑藥。不是為了享樂,只是為了不再那麼痛苦,為了忘記不管我們在街頭找到多少「共犯」,最終我們依舊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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