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每個禮拜天,都有一個駕騾車的農夫,沿著莊園蜿蜒的泥土路載著大家去讚美上帝。主子這邊大概有二十個家庭替他做事。大家爬上騾車,男人先扶女士,再扶幼兒,最後自己再爬上去,然後農夫就拉著大家去教堂。

每個莊園都有個黑人教會,大多數社交活動就在此進行。我們用隔板搭成的教堂坐落在曠野中,門上方有個從來沒上過油漆的十字架。錫屋頂上面都是洞,陽光透過洞照射到木頭長椅上,椅子看起來彷彿有斑點。有時候下起雨來,牧師還得把大家趕到門外去。

歐斯特·布朗牧師也是農夫。除了詹姆斯叔叔以外,他是我認識的唯一能讀《聖經》的人。我聽布朗講道學到不少經文,因為他會連續幾個月都講同樣的佈道內容。

每個禮拜他都重複同樣的章節,不斷灌輸到大家腦袋裡,像幫一匹頑固的馬釘馬蹄鐵。當然,偶爾也會有人抱怨。

「布朗,這段佈道我們已經聽了快一百次了,」某個上年紀的女人,像大媽媽的姐妹——我阿姨那樣比較有魄力的人會這麼說,「你怎麼不講點別的?」

布朗就盯著滿是洞的屋頂看,然後搖搖頭,有點悲傷。「我和大家一起在棉花田裡工作,而每個禮拜,上帝讓我看見會眾之間發生的事,我就知道禮拜天該講些什麼。當我開始看見外面的改變,」他說,指向莊園,「我就會改變講道的內容。」

大概十二歲的一天,艾莎阿姨幫我穿好一身白衣白褲,帶我到河邊並準備給我行浸禮,那天大概還有四五個人也等著行浸禮,莊園上所有的家庭都用籃子和桶裝了食物,放在攤開的毯子上。我們稱之為「地上的晚餐」,白人稱之為野餐。

艾莎阿姨殺雞做了炸雞特餐,也帶了她著名的黑莓派,以及從姨婆那裡拿的薄荷葉做的冰茶(至少,我認為那是薄荷葉。喝我阿姨做的東西,你永遠不知道會喝到什麼粉末和成分)。

但我們得先等布朗佈道完,才可以吃東西。布朗佈道完之後,就走進冰涼的綠色河水裡,讓水淹到他特別為施洗禮穿的白袍的腰際。我赤腳跟著他,踏在光滑又閃亮的小圓石上,踩著暖和的泥巴,走進水裡。

我和巴比經常在水槽里游泳,但都是光溜溜的。所以穿著整套衣服走進水裡感覺有點奇怪,白色柔軟的衣服在我身邊打轉,像雲一樣。我涉水走到布朗等候我的地方。河床的泥巴從我腳趾間跑出來,我睜開一隻眼睛注意是否有鱷魚出沒。

我側身站在布朗面前,他把他的左手放在我背後。我聽見鳥啾啾的叫聲,河水嘩嘩地流往下游,還看見一些白人坐在船上釣魚。「小傢伙,」牧師說,「你是否相信耶穌為了你的罪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下葬以後第三天死而復生?」「是的,先生,我相信。」我說。我感覺有東西在啃我的腿,我希望是鯰魚。

「現在,我以聖父、聖子及聖靈之名為你施浸禮!」布朗說,然後快如閃電,彷彿怕我改變主意似的,用右手捏緊我的鼻子,把我向後拋進河裡。

但問題是布朗沒有抓緊,我直接沉到河底。我不知道我是否應該立刻站起來,所以我就跟著水流沿著河往下漂,一邊吹泡泡一邊透過乳白色的河水看著上面的雲。後來艾莎阿姨跟我說,會眾都慌了,跳進河裡找我。當我臉色蒼白,像個釣魚線上的浮標一樣在下游處浮起時,他們還在水裡呼喚我的名字!

我阿姨看到我完好無恙地回來好開心,於是那天我吃了兩份黑莓派。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