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教堂上有個尖塔,打開門,就有人在。」——童謠 第十七章 藍凱斯特太太

正當兩便士不知所措地皺眉站著時,門突然非常意外地開了。兩便士喘著氣退後一步,面前這個人是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看見的人。門口那人身上穿著和她最後一次在「陽光山脊」見到時完全一樣的衣服,臉上仍舊帶著那種淡淡的溫和的笑,她就是——藍凱斯特太太。「喔!」兩便士說。

「早啊!你在找派利太太?」藍凱斯特太太說:「你知道,今天是市集的日子。幸好我能讓你進來,有時候還找不到鑰匙呢,我想一定是複製品,你說對不對?請進來吧,也許你願意喝杯茶什麼的。」兩便士像做夢似地走進門裡,藍凱斯特太太仍舊像個優雅的女主人一樣,帶她走進起居室。「請坐呀,」她說。「我恐怕不知道茶杯什麼的在哪裡,我才來一兩天。咦——我想想看——我以前一定見過你吧,對不對?」

「是的,」兩便士說:「那時候你還在『陽光山脊』。」

「『陽光山脊』,『陽光山脊』,慢著,好像讓我想起什麼事情,喔,對了,親愛的裴卡德小姐,不錯,是個很好的地方」

「你走得很突然,對不對?」兩便士說。「現在的人都好霸道,」藍凱斯特太太說:「老是在催人,也不給人家時間安排事情或者好好收拾東西。我知道當然是一番好意。我很喜歡乃麗·布萊,可是她是個很愛支配人的女人。我有時候覺得——」藍凱斯特太太俯身靠近兩便士,「你知道,我有時候覺得她——」她意味深長地敲敲自己前額,「這種事當然是免不了的,尤其是老處女。你知道,有些沒結婚的女人對工作什麼的非常認真,可是有時候會有一些怪念頭。吃苦的是副牧師,這些女人好像以為副牧師要娶她們。其實人家根本沒想過那種事。喔,對,可憐的乃麗,有時候很理智,在本教區表現得也很出色,而且我。明信她一直是個最好的秘書。可是無論如何,她偶而還是有些很奇怪的想法,像是突然把我從可愛的『陽光山脊』帶到康伯蘭一間非常荒涼的房子,然後又很突然地把我帶到這裡——」

「你住在這兒?」兩便士問。

「喔,也可以這麼說,總之是個很特別的安排,我才來兩天」

「來這裡之前,你在康伯蘭的羅斯大宅——?」

「對,我想是叫這個名字。不像『陽光山脊』那麼好聽,你說是不是?其實我一直沒有真正安定下來,而且那地方也辦得不好,服務差,咖啡也糟透了。不過我已經漸漸習慣,也發現一兩個有趣的朋友,其中有一個人以前在印度和我姑姑很熟。你知道,能找到和自己親人有關係的人。心裡總是很舒服。」

「我想一定是。」兩便士說。

藍凱斯特太太又愉快地說:

「我想想看,你去過『陽光山脊』,應該不是去住,一定是去那兒看人吧!」

「去看外子的姑姑范修小姐」兩便士說。

「喔,對,對,我想起來了,你不是有個孩子在煙囪後面什麼的嗎?」

「不,」兩便士說:「不是我的孩子。」

「可是你不就是為了那件事才來這裡的嗎?他們這裡的煙囪有點問題,我知道有隻鳥掉進去了。這地方實在需要修理,我根本不喜歡住在這兒。真的。一點都不喜歡,下次我看到乃麗一定要告訴她。」

「你和派利太太,住在一起?」

「可以說最,也可以說不是。告訴你一個秘密,你不會跟別人說吧?」

「喔,你可以相信我。」兩便士說。

「嗯,其實我並不住在屋子這一邊,這是派利夫婦住的地方,」她俯身向前說:「你知道,還有另外一部分。跟我來,我帶你去。」兩便士站起來,覺得自己彷彿走進一個瘋狂的夢境似的。「我先把門鎖上,比較安全。」藍凱斯特太太說。她帶兩便士穿過狹窄的樓梯來到二樓,走過一間顯然有人住的雙人房——想必是派利夫婦的卧室——來到隔壁一個房間。房裡除了一個盥洗台和一個楓木衣櫥之外,就沒有其他東西了,藍凱斯特太太,走到衣櫥旁邊,往背後摸索了一會兒,一突然很輕易就把衣櫥推開了。衣櫥似乎裝有腳輪,輕輕鬆鬆地就從牆邊移開了。奇怪的是,衣櫥後面竟然有個壁爐,壁爐上有一面鏡子,鏡子底下的小架子上,擺著一些磁製的鳥像。藍凱斯特太太抓住壁爐架中間那隻鳥,用力拉一下。鳥兒顯然粘牢在架子上,但是藍凱斯特這麼一拉,卻發出「咔啦」一聲,整個壁爐竟然從牆上移開了。「設計得很精巧,是不是?」藍凱斯特太太說:「是很久以前改建屋子的時候做的。他們都叫這個房間『牧師的洞穴』可是我想不會真的是牧師住的地方。我一直覺得不可能和牧師有關。過來吧,我現在就住在這兒。」她又用力推了一下,她面前那堵牆也順勢轉轉開了,過了一兩分鐘,她們就到了一間漂亮的大房間,窗口正對著河流和對面的山。「好可愛的房間,對不對?」藍凱斯特太太說:「可以看到那麼多可愛的風景,我一直很喜歡這個房間。你知道,我小時候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

「喔!」

「這房子不大吉利,」藍凱斯特太太說:「對,他們一直說這棟房子不好。我打算,你知道,我打算把門再關上,小心一點總是好的,一對不對?」她伸手關上她們剛走進來的那道門,一聲尖銳的喀啦聲響之後,一切又恢複了原狀。兩便士說:「我想,他們把房子改建成這樣,一定是打算把贓物藏在這裡。」

「他們改建了好幾個地方,」藍凱斯特太太說:「請坐呀,你喜歡高一點的椅子還是矮一點的?我喜歡高的,你知道,我有一點風濕,我想你大概以為這裡會有小孩的屍體,這個想法實在很荒唐,你說對不對?」

「也許對吧。」

「官兵和強盜,」藍凱斯特太太帶著從容的表情說:「你知道,人年輕的時便都很傻,對那些歹徒啦、大搶案啦,都很嚮往,以為做槍手的情婦是世界上最刺激的事。我就曾經有這種想法。不過你要相信我——」她俯身敲敲兩便士的膝蓋,「相信我,這不是真的。我只是想想而已,偷了東西又逍遙法外其實沒什麼意思。當然,還需要很好的組織。」

「你是說姜森太太或者布萊小組——隨你怎麼叫她——」

「喔,當然,對我來說,她始終是乃麗·布萊,可是為了某種原因——她說是為了方便起見——她有時候又自稱姜森太太,其實她從來沒結過婚,一直是個老處女。」下面傳來敲門似的聲音。

「糟糕,」藍凱斯特太太說:「一定是派利夫婦回來了,沒想到他們回來得這麼快。」敲門聲又響起了。

「也許該讓他們進來。」兩便士說。

「不行,」藍凱斯特太太說:「我受不了別人老是打擾我。我們在這裡談得很愉快,不是嗎?我們就留在這兒。喔,老天,他們在窗戶底下叫了。你看看到底是誰?」兩便士走到窗口。

「是派利先生。」

派利先生仍舊在下面叫——「萊麗亞!萊麗亞!」

「真沒禮貌,」藍凱斯特太太說:「我不許愛默立·派利那種人直接叫我的名字。不要擔心,親愛的,我們在這裡安全得很,而且還可以好好談談,我可以把我所有的事都告訴你,我這輩子過得實在很有意思,多彩多姿——有時候我覺得真應該寫下來。我從前是個野女孩,混上一群——其實只最一群普通的歹徒,沒什麼別的,其中也有一些『非常』不可取的人,可是你要知道,當中也有些好人,很有水準。」

「布萊小姐呢?」

「不,不,布萊小姐跟犯罪從來都沒關係,你知道,她是個很虔誠的教徒。可是信仰有很多不同的方式,你大概也知道吧,對不對?」

「我想大概有很多不同的教派吧。」兩便士說。「不錯,對一般人來說的確是,可是世界上不光是只有普通人,還有一些受到特別命令的特殊的人,所以也有一些特別的信仰。你懂我的意思嗎?親愛的。」

「我恐怕不大懂,」兩便士說:「你不覺得我們應該讓派利夫婦進自己家嗎?他們會擔心的——」

「不行,不能讓他們進來,要等我——呃,要等我把事情全部告訴你之後才行。別怕,親愛的,一切都很——很自然,沒什麼不好,一點都不痛,就像睡覺一樣,不會有什麼不舒服。」兩便士凝視了她一下,然後跳起來走向牆上那道暗門。「你逃不出去的,你不知道開關在什麼地方,絕對不是你想得到的地方,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地方的所有秘密我都知道。我年輕時候曾經和那些歹徒一起住在這兒,一直到我離開他們得到拯救為止——那是一種特別的拯救,讓我得到贖罪的機會。那個孩子,你知道——我殺了它,我是個舞蹈家,我不想要孩子。哪,那邊牆上就是我跳舞的畫像——」兩便士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牆上掛著一幅一個女孩的全身油畫像,女孩身上穿著白鍛荷葉邊舞衣,扮演的是傳說中「水蓮」的故事,「大家都說『水蓮』是我演得最好的一個角色。」兩便士緩緩走回椅子上坐下,凝視著藍凱斯特太太,同時腦中也迴響著一句話,一句在「陽光山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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