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太太失蹤了 第十一章 龐德街和莫瑞醫生

湯米跳下計程車,付了車資,然後俯身從車裡拿出一個扎得不十分精美的包裹——顯然是一幅畫。他盡量用手臂遮住畫,走進「新雅典美術館」——倫敦歷史最悠久,也是最重要的畫廊之一。湯米對藝術並不特別熱衷,他之所以到這家畫廊來,是因為有了朋友在裡面主其事。一個金髮年輕人走過來,臉上露出相識的笑容。「嗨,湯米,」他說:「好久不見了,你手臂下面拿的是什麼?你這把年紀了,總不會迷上繪畫吧?有很多人都這樣——結果往往很可悲。」

「我想我對創造性的藝術恐怕永遠也沒本事,」湯米說:「不過我必須承認,那夫看到一本小書,用最簡單的字句說有個五歲小孩也能學會水彩畫的時候,的確很吸引我。」

「要是你也迷上繪畫的話,我只有祈禱上帝幫助我們了。」

「好了,老實說,羅勃,我只想借重一下你的專家眼光。來,幫我看看這幅的。」

歲勃敏捷地接過湯米了中的畫,技巧地除掉外面笨拙的包裝——顯然他早已習慣於捆綁或拆開各種尺寸的藝術作品了。他拿起畫,放在椅子上,靠近仔細打量了一下,然後退後五六步,看看湯米。「怎麼樣?」他說:「這幅畫怎麼了?你想知道些什麼?是不是想賣掉?」

「不,」湯米說:「我沒有意思賣,羅勃,只想了解一下這幅畫。你先告訴我,這是誰畫的?」

「老實說,要是你想賣的話,倒真還可以賣個好價錢,」羅勃說:「十年前就不行了,鮑斯柯溫的畫最近才又流行起來。」

「鮑斯柯溫?」湯米用疑問的眼神看著他,「是畫這幅畫的畫家?我看出是『B』字開頭,不過看不出全名,」

「喔,確實是鮑斯柯溫,二十五年前很受歡迎。他的畫銷路很好,舉行過很多次畫展,很多人喜歡買他的畫。從繪畫技巧來說,的確是個好畫家。可是風水輪流轉,最後幾乎沒人買他的畫了。不過最近又重新流行起來了——他、史提區華和方代拉都很受人喜歡。」

「鮑斯柯溫,」湯來重複念一次。

「B-O-S-C-O-W-A-N。」羅勃親切地說。

「他還作畫嗎?」

「不,已經死了好幾年了,死的時候變老了,我想有六十五歲了。你知道,他的作品相當多,有很多油畫散布在各地。我們打算過四五個月舉行一次他的畫展,應該可以辦得不錯,你為什麼對他這麼有興趣?」

「說來話長,」湯米說:「改天請你吃頓午飯,再把故事從頭告訴你。這個故事實在太長、太複雜,也太可笑了,我現在只想了解這個鮑斯柯溫的一切!還有你是不是碰巧知道畫里這棟房子在什麼地方。」

「最後這一點我沒辦法告訴你,你知道,他常常畫這種題材——幽靜的鄉下小屋子,有時候是農舍,有時候附近只有一兩頭牛,有時候是牛車——如果有,也是在遠處,總之是典型的鄉村景象,不會有什麼多餘的景色。有時候畫的表面看起來像琺榔一樣,是一種特殊技巧,很多人都喜歡,他畫的很多東西都是在法國,多半是諾曼第風格的教堂。我這裡也有一幅他的畫,等一等,我去拿給你看。」他走到樓梯口,向下面的人喊了句什麼,一會兒,他拿著一幅小油畫回來。放在另外一張椅子上。「你看,」他說:「諾曼第式的教堂,」

「喔,」湯米說:「我知道了,都是同一類東西。內人說我帶來的那幅畫是棟從來沒人住的房子,我現在懂她的意思了,我想那間教堂也從來沒人進去做過禮拜。」

「嗯,也許嫂夫人說得有道理,安詳、平靜,沒有人住。你知道,他不常畫人。他的畫里偶而會有一兩個人,不過多半都沒有。我想這也是造成他的畫有特殊吸引力的原因——能給人與世隔絕的感覺,就像人類全都消失了,鄉下反而顯得更平靜。想到這一點,也許就是一般人為什麼那麼喜歡他的畫的原因。現在的世界有太多人,太多車子,太多噪音了。安靜、安靜,只有到大自然里去找了。」

「對,我相信。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我本身也不認識他,不過聽說他很自負。說不定以為自己比實際上畫得更好。有點喜歡做作,不過很仁慈,蠻可愛的,很受女孩子注意。」

「你不知道這棟房子在什麼地方?我想是英格蘭。」

「我也這麼想,要不要我想辦法查查看。」

「可以查嗎?」

「也許最好的辦法就是問他太太——或者說他的遺孀。他太太叫愛瑪·魏思,是個有名的雕刻家。作品不算多,不過有些作品很蒼勁有力。你不妨去問她,她住在漢普斯泰,我把地址告訴你。我們最近常常跟她聯絡,談她丈夫畫展的事。我們也收藏了一些她的小型雕刻作品。我去查查地址。」他走到桌子邊,打開一本薄子,在一張卡片上寫了幾個子,然後拿著走回來。「這就是,湯米,」他說:「我不懂你心裡有什麼了不起的大秘密。你一向都很神秘,對不對?你那幅鮑斯柯溫的畫很有代表性,我們開畫展的時候也許要借用一下,到時候我再打電話通知你。」

「你認不認識一位藍凱斯特大太?」

「這個——我目前實在想不起有這麼個人。是藝術家嗎?」

「不,我想不是,只是一位在養老院住了幾年的老太太。我提到她只是因為這幅畫本來是她的,後來她又送給我一個姑姑。」

「這個名字對我實在沒什麼意義,你最好去跟鮑斯柯溫太太談談。」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比他年輕很多,是個很有個性的女人。」他點點頭,又說:「的確很有個性,我相信你也會同意。」他把畫交給樓下的人,吩咐對方處理好。

「這兒真不錯,有這麼多手下聽你使喚。」湯米說。他打量一下四周,第一次注意到周圍的情形。「這是什麼?」他有點厭惡地說。

「保羅,賈格洛斯基——一個很有意思的南斯拉夫年輕人。據說他所有作品都是吃了迷幻藥之後完成的。你不喜歡他的作品?」湯米仔細看一個大網線袋子,就像絆住許多扭曲變形的牛似的一片冷酷綠色草地。「老實說,的確不喜歡。」

「俗氣,」羅勃說:「一起吃午餐吧?」

「不行,我跟一個醫生約好在我俱樂部見面。」

「你沒病吧?」

「我身體棒透了,血壓正常得不得了,每次都讓醫生好失望。」

「那你看醫生幹嘛?」

「喔,」湯米愉快地說:「我只是去跟一個醫生談一個死人的事。謝謝你幫忙,再見。」  湯米好奇地迎向莫瑞醫生。他想一定是什麼跟愛妲姑姑的死有關的正式手續,可是卻怎麼也猜不透,莫瑞醫生為什麼不肯在電話里透露絲毫口風。「抱歉來晚一點,」莫瑞醫生跟他握握手,說。「可是交通實在太擁擠了,我又不大清楚這地方,倫敦這一帶我不熟。」

「對不起,讓你這麼老遠地趕來,」湯來說:「其實你知道,我可以找個方便一點的地方跟你見面。」

「你現在有空嗎?」

「現在有。上禮拜我一個禮拜都不在家。」

「對,我打電話去的時候,府上有人告訴過我。」湯米指指一張椅子,叫過點心,。又把煙和火柴放在莫瑞醫生身邊,兩個男人都舒舒服服地坐好之後,莫瑞醫生打開了話匣子。「我相信你一定很好奇,」他說:「可是『陽光山脊』確實碰上了麻煩,事情很複雜,也很棘手,而且跟你沒什麼關係,我實在不應該這麼麻煩你,可是我想你也許知道一件事,那就幫了我很大的忙。」

「喔,只要做得到,我都願意儘力。是不是跟我姑姑范修小姐有關的事?」

「沒有直接關係,不過從某一方面來說,又有一點關係,我可以信任你嗎?貝瑞福先生。」

「當然可以。」

「老實說,前幾天我跟我們彼此都認識的一個朋友談過。他提到你的一些事,聽說上次世界大戰的時候,你擔任過很困難的任務?」

「喔,也沒那麼嚴重。」湯米盡量輕描淡寫地說。「我知道那種事不適合談論。」

「我想現在已經沒關係了,戰爭結束很久了。當時內人和我都還年輕。」

「無論如何,那跟我今天要談的事毫無關係,不過至少讓我覺得可以跟你坦白地談談。雖然這件事可能遲早會公開,不過我相信你目前一定不會把我今天說的話告訴任何人吧?」

「你說『陽光山脊』碰上麻煩事了?」

「是的,不久以前,院里有位慕迪太太死了。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她或者跟她談過話?」

「慕迪太太?」湯米想了想,答道:「我想沒有,至少我記不得了。」

「她年紀不算大,才剛剛七十齣頭,也沒什麼大病,只是沒有近親照顧。她是我說的那種『老母雞』,年紀越大越像母雞,成大咯咯叫,忘本忘西的,常常惹麻煩,又愛杞人憂天,一天到晚沒事找事。其實這種女人根本沒什麼毛病,嚴格說起來,頭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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