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願你化作春風、細雨、暖陽 3

從深圳到武漢有1069公里路程,媽媽和大媽帶著花生坐高鐵先回武漢了。我和爸爸一行八人,決定帶著小忽開車回家。

回家的路程里,我沒有和小忽在一起。我讓他和自己的父母坐在了一輛車裡,留給他們一家人之間最後的告別時間。無論我們在人生的哪個階段,父母永遠是最愛我們的人,或許他們曾用了很笨拙的方式在保護和愛著我們,但是他們對孩子的愛是無私的。

失去父母或者失去孩子都是刻骨銘心的痛,沒有誰能真正感同身受另一個人的痛。對我而言,小忽和我還有花生是一家三口,可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和他的父母也是一家三口。我想這場告別應該是屬於他們一家三口的,或許很多話,很多回憶,是他的父母想單獨與他訴說的。那些我不曾參與過的歲月里,他們也一起經歷了很多幸福的時光。他們對小忽的不舍和思念一定不會比我少。

十六小時的車程後,我們終於回到了家鄉武漢。今天要見到很多親人,很多朋友,很多同學。大家都想來送小忽最後一程,我高中畢業後就去了外地念大學,今天來的很多同學,已經有十幾年沒見過面了。沒想到大家再見面,竟然是在小忽的葬禮上。其實我很害怕,我也很拒絕,可這最後一程我一定要陪他走完。

千里回家路,葬下萬般思念。墓碑上的字是我題的:願你化作春風、細雨、暖陽,我們永遠愛你,想你,懷念你。照片也是我選的,是我們度蜜月時在希臘愛琴海邊時我給小忽拍的,有大海、有陽光,還有他溫暖的笑。墓碑上小忽的名字下是他的生辰和死忌,看著這排數字我的心又疼痛起來。

10月6日是他的生日,可只有活著的人才會過生日,以後每年的這一天,我已經沒辦法再對他說一聲「生日快樂」了。離去的人只有忌日,或許他選擇3月2日這一天離開,就是希望很多年以後我如果走出來了,也能想到他依舊在離我最近的地方默默守護著我。

我們一家三口的名字既在花生出生的小本上,也在小忽人生終點的墓碑上。生死一別,人生一場,我們仨永遠都是一家人。

龍應台曾說過:「這世界上凡是不滅的,都在你自己的心裡。」在我看來,小忽並沒有離開,他還活著,永遠永遠活在我心裡。

小忽所在的墓地旁也有一些年輕人的墓,真是個傷感的地方。這麼多年輕的生命,或因為意外、或因為疾病就這麼走了。來這兒祭奠他們的人一定會比別處的人眼淚更多。

我站在小忽的墓碑旁,把從萬哥那兒定製的、他親手為小忽製作的向日葵,撒在了他的墓碑上。親朋好友們也都做了最後的告別,最後我把小忽的CD機和他愛聽的音樂唱片,隨著骨灰盒一起放進了墓地里。希望往後漫長的歲月里,他能看看眼前的風景,聽聽喜歡的音樂。雖然我知道他不會一直停留在這裡,他一定忙著跟隨我們母子,想要好好守護著我們。所以往後的人生里,春風、細雨、暖陽都是你,天邊的日出、晚霞也是你,你就在平行時空的終點裡好好地等我來吧。

在武漢送完小忽最後一程,我只待了一天就回深圳了。因為周六是我給學生上課的日子,答應過他們我會回來的,不能食言。

3月2日本是我們第二次課程的時間,卻沒想到成了我和小忽分別的日子。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好好地去面對她們,但是我又迫切地想要回去。我當初就是為了想讓自己能有一個堅持下去的動力,才開始招生上課。因為還有人等著我,所以我不能倒下。

這一群學生像是被小忽推到我身邊的一群小棉襖,她們見到我時沒有問任何關於小忽的點滴,也沒有人跟我說堅強、勇敢之類的話。她們只是認真地畫畫,然後在下課後無聲又溫暖地抱了抱我。

就這樣,她們一直陪伴我到課程結束,後來也是她們帶著我出去散心,陪我喝酒,變著花樣地給花生買禮物陪他玩。她們成了我在深圳最溫暖的依靠。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堅持過來的。

一周的時間太短了,短到我整個人可能還是蒙的。總覺得一切都還停留在一周前,總覺得下一周我還能見到小忽。當時根本不會感受到如今幾百天以後的痛,可是我心裡明白,無論是幾天、幾百天,還是幾千個日子以後,小忽都不會再出現了。

這世上比我苦痛的人太多了,和我一樣年輕喪偶的人也不少。大家都能好好地活著,那我也一定可以勇敢地走出第一步的。

就這樣,我每天除了上課就是畫畫,很少出門,也很少有其他的活動。

又過了半個月後,我才慢慢願意晚上出門和家人一起散步。有時候學生約我,我也會跟大家一起出去。我知道他們都是想讓我開心,想陪著我,所以我也不拒絕。

深圳對我而言,很多地方都是空白的。除了港大醫院,去其他任何地方我更多的不是回憶,而是摸著脖子上的戒指,心裡默默地對小忽說,今天我又去了哪裡,我又做了什麼。我把小忽放在心裡,與他分享著我看到的美好,我想把他沒能經歷的那份人生也一起活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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