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捨不得,不捨得 1

看著無法進食也無法排尿的小忽,我的心像被針扎一樣難受。

小忽清醒的時候,連講幾句話都很痛苦,只能一針接著一針地打嗎啡。嗎啡針扎進他的臂膀時,他的臉全都皺到了一起,他的記憶好像在慢慢消失一樣。

我輕輕地安撫著他,向他解釋,他出現的幻聽可能都是什麼。他一會兒問我是不是誰來了,一會兒又問我有沒有給大家倒水,一會兒又要我去多借幾個椅子給大家坐……

多好的一個人啊!疼成這樣,心裡挂念的還是不能怠慢了大家。

就在一周前的某天午後,那時的小忽還是很清醒的,他把我的爸媽叫進病房裡單獨跟他們說了很久的話。

我站在門外,透過玻璃看到媽媽坐在床尾摸著小忽的腳,眼裡都是淚。我看不見爸爸的臉,只覺得他的背怎麼那麼沉、那麼彎。

回到家以後,爸爸坐在椅子上毫無預兆地哭了起來。我五十多歲的父親哭得像個孩子,他哭著說:「為什麼是他啊?這孩子這麼年輕這麼好,為什麼是他?我們捨不得他啊……」

我很難受,可是如果我也哭起來,爸爸一定會更心疼、更難受,所以我忍住沒哭。我安慰爸爸:「很久前小忽就想跟你們說了,可是他覺得自己嘴巴笨不會表達,後來他意識到如果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他很愛你們,他很想跟你們說聲對不起,他捨不得你們,可他更希望你們能好好地生活。別再為他難過了。」

黃醫生安排我們去了走道盡頭的大房間,我記得以前總是問她能不能換到那個空著的單人房,她都只說了聲「不行的」,然後就不再多說。

今天我終於知道,這個房間和安排心理醫生見小忽一樣,都是所謂的「臨終關懷」。

我推著小忽的病床慢慢往前走,我告訴他:「小忽啊,我們可以住包間啦,陽光很好喲,我再也不用擠在牆邊睡覺啦!我可以和你獨享一整個房間呢!」

他獃獃地睜著眼睛看著我,嘴角好像在笑,但是已經不是我熟悉的那種笑容了。我努力剋制眼淚不掉在他的臉上,強忍著淚意,笑著繼續跟他講話。

那一天,是2019年3月1日。

嗎啡讓小忽總是昏昏欲睡,在他無法進食的這幾天里,我每喝一口水、每吃一口飯,心裡都好像被針扎一樣地疼。

回想起我們曾經一起吃飯時,他品嘗美食的幸福模樣,如今他卻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力強撐著,連營養液都沒法輸。我沒辦法幫他減輕一絲疼痛,我能做的只是寸步不離地陪伴,以及努力剋制自己,不讓他看到我哭。

人在最脆弱的時候,要的不過就是愛人在身邊的陪伴。

但我們都知道,他是在努力地撐著,他想撐到3月3日,陪我過完最後的生日和我們的五周年結婚紀念日。或許這最後一個心愿完成後,他就會走了……

這樣的苦和痛,旁人怎麼能理解?在別人眼裡這麼平凡普通的一個日子,對他而言,卻是想用盡生命去努力陪我度過的啊。

我把小忽的手放在我的胸口,讓他感受著我的心跳,我的氣息。我想讓他不要害怕,即使感受不到自己的溫度和心跳了,起碼可以記住我的這份溫暖。

死亡只能把我們的肉體分開,但愛會讓我們永遠活在對方的心裡。

我看著手指上閃閃發亮的戒指,眼淚無法控制地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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