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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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夜裡,又有人約何天林麻將。何天林去了,一看約的幾個人,心裡不爽快。其中一位,曾是他廠里一個車間主任,後來偷了技術,出去也做鋁製品,現在竟也做出了牌子,爭了自己生意。但來了,又不好回去,只好坐下來打。不曉得是不是心裡疙瘩緣故,這一日的麻將打得特別不順,一張牌都摸不上,一夜下來,幾乎沒有胡過。那個車間主任卻是順風順水,幾乎獨贏。車間主任牌好,閑話也多了起來。

車間主任說,何總,今朝贏了你那麼多銅鈿,心裡過意不去。這樣,為了報答,我講個秘密給你聽。

何天林說,什麼秘密?

車間主任說,你曉不曉得,你廠里有一隻荷包蛋?

何天林一愣,什麼荷包蛋?

車間主任怪笑,說,荷包蛋你不曉得?放在鍋里,油一煎,圓蓬蓬一個,滋味好交關。

何天林說,荷包蛋我自然曉得,你為什麼說我廠里有隻荷包蛋?

車間主任說,我說的荷包蛋,不是吃的。是你廠里一個女工人,下面生只荷包蛋,白白嫩嫩,一根毛都沒有。

何天林一聽,來了興緻,說,是哪一個?

車間主任說,你廠里的人,你問我做什麼?有本事自己去尋。把褲子一個個脫下來,仔細去查一查。

車間主任一番閑話說得一桌麻將的人都大笑,只說何天林麻將輸得昏了頭,被車間主任耍弄,竟會相信這樣荒唐的事情。

麻將結束,回到家裡,何天林睡在床上,腦子裡還在盤旋那個車間主任的閑話。不曉得為什麼,他始終覺得這傢伙講的不是假話。

第二日上班,一到廠里,何天林便把辦公室主任叫過來。

何天林說,眼看就是國慶節了,你安排一下,給全體女工做一做婦科病檢查。

辦公室主任聽了何天林閑話,有些莫名其妙。

辦公室主任說,何經理,我們以往都是三八節給女工檢查,為什麼今年要放在國慶?

何天林說,我是老闆你是老闆?誰規定一定要在三八節體檢?現在離明年三八節還有五六個月,要是工人生了毛病,耽誤了,怎麼辦,你是不是負責?

辦公室主任聽了,不敢多講,趕緊跑去聯繫醫院。聯繫好了,報告何天林,何天林又讓他安排車子,將醫院負責婦科檢查的醫生接到廠里來。醫生來了,何天林便將事先準備好的一個一千元的紅包遞給他。醫生嚇一跳,不敢要。何天林說,這個錢不是白給你,你檢查仔細些,把下面不生毛的那個人給我記一下,再告訴我。醫生莫名其妙,說,何老闆,你記這個做什麼?何天林說,這個你不要管,這是商業機密。醫生應下,收了紅包。幾日後,檢查完畢,醫生給何天林打來電話,電話里只說了兩個字,敏亞。

敏亞是裝配車間的一名女工。何天林跑去裝配車間,背著手,裝模作樣轉一圈,檢查一番,最後走到這個叫敏亞的面前。雖然是個女工,穿著工裝,但還是不難看出敏亞有一副好相貌,皮膚也白,眉梢尖尖的,一看就是用筆畫過。何天林跟敏亞問了些車間里的事情,敏亞仔細回答,回答的時候,眉梢一跳一跳的。何天林看著敏亞,想起車間主任那番閑話,突然面孔有些燙。他恨不得此時便將她壓在機床上,狠狠弄一番。

何天林走出車間,站在門口的樟樹下吃了支香煙,扭頭看看車間里的敏亞,走回廠長室。何林天坐在老闆桌後,打電話將辦公室主任叫來。何天林對辦公室主任說,你去尋個理由,將裝配車間那個敏亞給我開除了。辦公室主任不解,又不敢多問,便答應著,迅速離去。

何天林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邊往外看。他看見那個叫夏美的廣東女人又來了,她站在廠門口,像尊菩薩,一動不動。這個女人倒是有點恆心,那一夜過後,第二日便來廠里尋何天林簽廣告合同。何天林躲著,只讓辦公室給她兩千元錢,心想把她打發了就行。沒想到她卻不肯要,這一日開始,日日站在自己工廠門口。她想做什麼?嚇自己?何天林覺得可笑,她以為陪自己睡一夜,真就可以從自己口袋裡拿走幾十萬廣告費?

此刻,何天林真想走到這個夏美面前,告訴她這個荷包蛋的故事。在這個廠里,一分一厘,一草一木都是自己的,他絕對不允許別人從這裡拿走自己的鈔票,拿走自己的技術,還偷走自己的女工人。

2

四個人坐一桌,噼里啪啦打麻將。人是阿慶老婆叫來的,阿慶老婆教杜梅搓麻將事情,何天林是曉得的,但他有兩個前提條件,一是不要在外頭搓,二是不要跟男人搓。杜梅答應,她只為打發時間,一個人日子不曉得怎麼過。

麻將結束,另外兩個女人走了,只剩下阿慶老婆留下來陪杜梅打核桃蛋湯,吃些夜點心。

杜梅說,你總是陪我,你男人不說你吧?

阿慶老婆說,他說什麼?他自己外頭花天花地,有什麼資格說我?

杜梅說,你也不管他?

阿慶老婆說,怎麼管?那根東西長在他自己褲襠里,我總不好拿把鎖去鎖。

杜梅臉紅,說,你個女人怎麼說這樣閑話。

阿慶老婆笑著說,我們兩個屋裡頭說說什麼要緊?阿梅,你這次香港回來,皮膚真是好了交關,筍嫩,看著年輕七八歲。

杜梅嘆口氣,說,你莫講好聽閑話安慰我。我後悔死了,就不應該去香港。你曉得他回來怎麼說?說我像只紅皮老鼠。家裡幾乎一日都不呆,天天躲著我。

阿慶老婆說,你到現在還想不明白啊?你去香港做面孔,是為自己做,不是為他做。哪一個男人能靠牢一世,人都是自家哄自家開心,自家尋歡喜事情做。

杜梅說,道理我是懂的,我也想尋事情打發。可這麻將日日搓,我真沒搓出什麼意思來。

阿慶老婆說,你是沒打出滋味來,等你歡喜上了,保管是性命一樣。四個人坐一起,說說笑笑,多少鬧熱,時間不要過得太快。

阿慶老婆想了想,看著杜梅又說,阿梅,你覺得沒意思,其實不是麻將問題,是搭子。你說,總是四個女人坐一起打麻將有什麼意思?要男女搭配才好。可你又不敢,怕何天林回來看見。

杜梅說,你莫亂話,男人女人有什麼搭界?只是我對麻將沒有緣分,十三張牌擺弄來擺弄去,還不如做裁縫有趣味。

阿慶老婆說,你那麼大老闆娘,難道還去開裁縫店啊?

杜梅說,什麼老闆娘,只是好個名頭。我倒是真想過再開店,以前開店做衣裳,東摸摸西摸摸,一天倒是過得蠻快。

阿慶老婆說,你那個何經理會同意?

杜梅低頭不響。

阿慶老婆說,再說了,現在誰還到裁縫店做衣裳,都用機器了。這樣,你覺得打麻將沒意思,我們換換口,明天夜裡我帶你去個新地方。

杜梅說,我夜裡不出門的。

阿慶老婆說,你怕這怕那做什麼,那何天林又不是神仙,什麼都曉得。他不是最近不回來嗎?他怎麼會曉得。

杜梅說,你要帶我去什麼地方?

阿慶老婆笑笑,說,我不講,等明天你就曉得了。

果然,第二日吃了夜飯,阿慶老婆就上門來尋杜梅。杜梅後悔,說自己不想出門,阿慶老婆卻拉著她往外走,說人都約好了,不能反悔。她到門口攔了一輛三輪車,說個地名,三輪車就吱吱嘎嘎往前走。彎來彎去,進一個路口,原來是個舞廳,外面掛塊牌子,叫「一剪梅」。杜梅一看是舞廳,不願意進去。杜梅說,我不會跳舞。阿慶老婆說,我也不會跳,湊個鬧熱。來都來了,別浪費了三輪車錢。真不歡喜,到時早些走。杜梅聽了,只好跟著進去。

門口走進,是個通道,又長又暗,通道頂上掛塑料的假葡萄,搖搖晃晃,乍一看很是嚇人,像人的眼珠子。通道里有人進來,也有人走出。不寬,肩擦著肩,前頭還有音樂聲傳來。走到底,有兩扇厚厚的門,門邊擱著一個檯子,有人坐著賣門票,五元一張。阿慶老婆沒掏錢,跟賣票的人說了幾句什麼,那人看一眼杜梅,點頭通行。阿慶老婆拉著杜梅的手,將門推開,一剎那,一陣洶湧的光和迪斯科舞曲從門裡衝出。門後面原來是個圓形的舞廳,中間是舞池,周圍一圈全是卡座,像是火車裡頭座椅。一顆碩大的迪斯科球吊在舞池中央,五顏六色燈光閃爍。地上鋪花崗岩,撒著滑石粉,跳舞的人就在舞池裡發瘋一樣跳舞。牆上安裝著落地玻璃,迪斯科球轉動,玻璃里的影子便跟著轉,似乎滿屋子都是迪斯科球。

杜梅看見這場面,頭也痛,眼也暈,有些吃不消。阿慶老婆倒像是老客,左右看一番,直拉著杜梅往旁邊一個卡座走。卡座上坐了兩個人,都是後生。一個燙著頭,穿蝙蝠衫,寬鬆蘿蔔褲,油頭粉面。另一個白白凈凈,頭髮三七分,穿一件薄毛衣,像個學生。兩個後生一人一邊對坐。阿慶老婆指著油頭粉面後生說,這是小馬。又指著白白凈凈後生說,這是小峰。阿梅,你歡喜坐哪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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