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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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秋打來一隻電話,約秋林到城裡吃夜飯。秋林在黃埠值班,覺得上上落落麻煩,不想去。知秋卻特意叮囑,這餐飯很重要,秋林定要來吃。秋林疑惑,問還有誰一起。知秋卻賣關子,不肯講。

落了班,秋林便騎著自行車往城裡趕,騎出一身毛汗。一進包廂,只見裡面坐了兩個人,一個知秋,另一個面熟,但一時想不起來。知秋一介紹,秋林嚇一大跳。原來這人便是縣裡供銷社新上任的一把手,鮑一鳴。秋林想起來,自己去縣社辦事情,曾匆匆見過一面。

飯局上,知秋很隆重地把秋林介紹給了鮑主任,說這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

秋林說,沒想到今天和領導一起吃飯,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

鮑主任說,什麼領導不領導,都一樣。我年輕時還不如你,就是個圍卵的。

秋林發愣,不曉得鮑主任說的什麼意思。

鮑主任解釋,我以前供銷社人民浴室上班,人家洗好澡,赤卵走過來,都是我給他用毛巾圍上。

鮑主任說完,自己先大笑起來。笑完,鮑主任有些感慨,對知秋說,我來了,你倒走了。我這個人沒有那麼多講究,我對你知根知底,你要是還在供銷社,我定重用你。

龔知秋說,我是爛泥扶不上牆。

鮑主任說,怎麼說得這麼消極?你現在做什麼?

龔知秋說,辦了個馬鐵廠。

鮑主任說,自己做生意,好事情啊。

龔知秋說,生意難做。

鮑主任說,為什麼難做,給我講講?

龔知秋說,主要還是身份低。雖然改革開放好幾年,但民營企業地位還是低,別人都不歡喜跟民營企業打交道。

鮑主任想了想,說,這個我能幫忙,不就是身份問題嗎?我給你出個主意,我將你吸收到供銷社系統,廠還是你自己的廠,但我給你戴頂紅帽子,算是供銷社系統企業,這樣出門去,生意必定好做些。

龔知秋一愣,說,真要是這樣,那你幫我大忙了。

鮑主任說,小事情,你等我消息。

隨後鮑主任又打聽秋林情況,秋林簡單介紹了下自己,但沒多講,更多的是說些黃埠供銷社領導的好話。

飯席散了,告別時,鮑主任對秋林說,你是知秋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有事可來尋我。

鮑主任走了,知秋才告訴秋林底細。原來他和鮑主任是年輕時的友誼。那時他們同在供銷社系統的飲服公司上班,龔知秋在食堂,鮑主任在浴室,平時要好。當時,兩人都是普通職工,後來鮑主任發跡,也是陰差陽錯。一日,生活忙落,鮑主任和食堂里一個炒菜阿江一道喝酒。當日,兩人喝的是阿江拿來的高度番薯燒,喝得上頭,也不知由什麼話題引起,鮑主任跟阿江比誰的膽子大,誰都不服氣。最後鮑主任講了句閑話,說,我敢貼大字報,攻擊縣裡最大一位領導,你敢不敢?阿江說,你如果敢貼這張大字報,我就承認你膽大。鮑主任便叫阿江拿來紙筆,寫了一番豪言壯語,批判當時縣革委書記,最後落款,飲服公司革命職工。寫好後,用米飯製成漿糊,借著酒勁,貼到縣政府門口的櫥窗里,回家昏睡。第二日一早,櫥窗里的大字報被人發現,頓時轟動縣城。因為落款,公安局便到飲服公司一個一個調查,最後問到炒菜阿江,阿江膽小,當場便將鮑主任供了出來。鮑主任就被公安人員帶走,關押起來,要對他進行重大政治審查處理。最巧不過,正關押期間,「四人幫」被打倒,縣革委書記也被打倒。陰差陽錯,鮑主任因禍得福,不但無罪,反而揭發有功,最後當了新的縣委書記秘書。秘書當滿,幾個單位轉一圈,這才轉到供銷社當主任。

知秋說,秋林,我們兩個是真心朋友,本來你的忙我也幫不上。但天輪地輪,竟輪到一鳴來供銷社當主任,這條線你一定要搭上。秋林點頭,感謝知秋,但心裡疙瘩,許主任剛剛調走,自己就去巴結新領導,那跟童小軍還有什麼區別?

過了一個月,秋林到縣社裡開會。會議結束,秋林被留下,說鮑主任尋他有話要講。秋林不曉得什麼事,忐忑來到鮑主任辦公室。鮑主任招呼秋林坐下,第一句話便問,陸秋林,我當縣社主任,為什麼你一次都不來看我?

秋林愣住,不曉得怎麼回答。

鮑主任又問,你在黃埠多少辰光了?

秋林回答,我當了三年文書,三年團委書記,算起來有六年,快七年光景了。

鮑主任說,那時間也不算短了,孩子幾歲了?

秋林說,還在老婆肚皮里,十個月了。

鮑主任說,哦,老婆哪裡工作?

秋林說,在親眷廠里當會計。

鮑主任低頭想了想,說,你也快當爹了,你總在鄉下,以後妻子小鬼都是不方便。那天你們潘主任到縣社裡來彙報工作,我還特意問了問,潘主任講得蠻好,說你這個人政治上可靠,工作也踏實。特別是有一次,臨春節去東北組織貨源,全單位無人去,只有你跳出來。

秋林說,那都是應該的。

鮑主任說,這樣,我把你調到縣社裡來,你願不願意?

秋林愣住,幾乎沒端牢茶杯。

鮑主任笑眯眯看著秋林,說,怎麼,不歡喜到城裡?

秋林趕緊說,歡喜的,這是頂盼望事情。

鮑主任說,我講實話,你這個人,我蠻中意。你跟知秋關係那麼好,知秋又是我少年朋友。你看這麼長時間,你從來沒有跟我提過要求,也沒有托知秋到我這裡提過什麼。你是個厚道人,我也是爽直的性格。你當我是官,每日我面前討飯一樣討,我不會給你。你當我是朋友,一句話不講,我硬塞也要塞給你。做人一世,朋友最難得,話說穿了,當官能當幾年,權力這東西,過期作廢,不幫自己朋友幫誰?

鮑主任一番閑話講得秋林眼眶有些發熱。

鮑主任說,這樣,我先摸摸底,看看縣社裡有什麼合適位置。來了,總要弄個好一些的位置,光是調上來當個普通科員,就沒意思了。

秋林又是一番感激。

鮑主任沒有信口,沒兩日,縣委組織部便來黃埠供銷社考察秋林,只半個月時間,秋林便調到縣社擔任秘書股股長一職。

秋林到了縣社,一來就忙得焦頭爛額。雖然以前他也當過文書,但那只是案頭工作,秘書股工作不同,上管天上落雨,下管雞毛蒜皮。摸清領導思路,搞好機關後勤,把握機關文字,樣樣事情都要操心。秋林新來,人員事情都陌生,只是局促應付,勉為其難將場面穩住。

這一日半夜,杜英肚皮痛,要生產。秋林爬起來,讓母親幫忙,用自行車載著杜英去醫院。杜英醫院裡住一夜,第二日早上八點鐘,生下一個七斤一兩男小鬼。杜英生了小鬼,家裡更是忙得一塌糊塗。秋林趕緊跑到供銷社請假,這一頭請假條打好,那一頭鮑主任打來電話,說自己身體不舒服,讓秋林去他家裡一趟。秋林沒辦法,又趕緊騎自行車往鮑主任家趕。趕到了才曉得,鮑主任已經病了幾日,一直瞞著,今朝實在難過,才打秋林電話。鮑主任得的是前庭神經炎,噁心嘔吐出冷汗,躺在家裡沙發上,額頭搭一條熱毛巾,面色難看。

秋林說,鮑主任,你這病應該去醫院。

鮑主任搖頭,說,我的上任便是住院期間被調走,我剛到此地開展工作,怎麼好住院?這事我獨告訴你一個,你幫我隱瞞。平常辛苦些,幫著買葯打飯,照顧一陣就好了。

秋林趕緊答應。

杜英生產,秋林本就忙碌。這一下又多出個鮑主任,秋林簡直逼成三頭六臂哪吒,家裡單位鮑主任家醫院四頭跑,腳踩風火輪,簡直不曉得怎麼收場。

這一日,秋林正去醫院給鮑主任買葯,突然有人叫他。秋林轉頭,見是個護士,面孔有點圓,頭髮自然卷著,賣相很好。秋林認不得她,她便自我介紹,說,我姓顧,有一次,我們一起吃過飯,我是同金衛國一起來的。秋林腦子裡電光火石,想起有一次吃飯,衛國帶著她來,自己當時心裡還打咯噔,為什麼來的不是那個雲芝。

秋林趕緊說,顧醫師你好。

顧醫師問,你來這裡做什麼,看病嗎?

秋林說,不是我,是一個朋友,得了前庭神經炎,我來替他買葯。

顧醫師說,那應該安排住院。

秋林說,他不肯住院,說是有住院恐懼症,聞到醫院裡的藥水味就吃不消。

顧醫師說,還有這麼奇怪的毛病。他這病光吃藥片不行,藥效不夠。這樣,你替他買些藥水,我落班時上門幫他打針。

秋林說,那太麻煩你了。

顧醫師說,都是朋友,客氣什麼。

秋林聽了,感謝一番,便回去跟鮑主任商量,鮑主任滿口答應,稱讚秋林會辦事。第二日,秋林便去醫院買了藥水,帶顧醫師到鮑主任家來打針。鮑主任見了顧醫師,很是高興。

秋林,你把那雀巢咖啡和伴侶拿來,給顧醫師泡一杯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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