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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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三岔鎮團委書記葛梅成給秋林打電話,邀請他帶隊去三岔搞聯歡。秋林笑著答應,最近正好空,搞一搞這樣的青年聯誼活動,既可以豐富單位職工文化生活,又能給供銷社系統青年男女創造戀愛平台,很有意義。秋林跟領導彙報,幾日後,便帶隊去了三岔。

到了三岔供銷社,葛梅成早已站在門口迎接。葛梅成英俊,背頭,穿一身漂亮西服,很有些明星的派頭。讓秋林意外的是,於楚珺與葛梅成早就相識,兩人握著手,講了許多閑話。

夜飯在供銷社食堂吃,吃完,大家動手整理一番,將食堂改造成聯歡會舞台。聯歡會開始,葛梅成先上台唱了一首港台歌曲。葛梅成聲音好聽,颱風也好,搶了個頭彩。唱完,葛梅成下來讓秋林代表黃埠上去唱一首,秋林擺手,說自己不會唱歌,推薦知秋上去唱,沒想到知秋死活不肯上去,最後還是於楚珺主動上台,替黃埠表演了個節目。於楚珺唱完,似乎不盡興,又在台上主動提出兩個單位合作一個節目,台下起鬨,要葛梅成重新上去,葛梅成絲毫不推讓,上去和於楚珺深情款款合唱了一首《鼓浪嶼之波》。

唱完歌,葛梅成下台,跟秋林說,這個於楚珺同志很有才華,你們黃埠供銷社藏龍卧虎啊。

秋林說,哪裡能和你們三岔比。

葛梅成說,我們三岔就缺這樣有才華的同志,你不介意,我就把她調過來了。

秋林笑。葛梅成喝一口茶,突然問到,陸書記長亭工作過,齊海生你曉得嗎?

秋林說,曉得的,他的父親齊清風也是我原來同事。

葛梅成說,這齊海生最近出了一樁大事體,被抓起來了。

秋林驚詫,出什麼事體?

葛梅成點一根香煙,說,你曉不曉得他們店裡有個姑娘叫毛毛?

秋林搖頭。

葛梅成說,這個毛毛,是縣社劉副股長的對象,分配到長亭鍛煉。也不曉得怎麼回事,被這個齊海生盯上。一日,毛毛到河邊洗衣裳,那個海生也轉到這裡。齊海生說,聽說你有男朋友了?毛毛說,你怎麼曉得。齊海生說,我是特務,我什麼都曉得。毛毛不說話。齊海生又說,你男朋友生得好嗎?他生得好,還是我生得好?

秋林跟葛梅成正說著話,於楚珺走過來,拉過葛梅成手臂,邀請他過去跳舞。葛梅成說,我跟陸書記講些話,講完就來。於楚珺才有些不大願意地鬆開手離開。葛梅成眼睛看著於楚珺的背影。過了一會兒,突然回神般扭過頭。

講到哪裡了?

秋林說,海生和毛毛講話。

葛梅成說,對對,齊海生和毛毛講話。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說,也不知怎麼就說到毛毛父親出差,夜裡就毛毛一個人在家。齊海生就說,那你一個人不害怕?毛毛說,害怕啊。齊海生說,那我來陪你。毛毛說,你敢來嗎?我家裡有條大狼狗。齊海生說,天氣涼了,正好燉狗肉吃,我狗肉燒得好,你想吃嗎?這個毛毛就罵他,端著洗衣盆走了。這個齊海生,真是色膽包天,當天夜裡,果真就帶了一段粗鉛絲去了。他將毛毛家的木頭窗栓挑開,從窗口爬了進去。他尋到床邊,爬上去四處亂摸。毛毛用力推他的手,說,你是誰?齊海生說,我是海生啊,不是你讓我來的嗎?毛毛說,要死,誰要你來了,哎,你手往哪裡放,快挪開。齊海生說,往哪裡挪啊。毛毛伸手將他手拉開,齊海生又往別處亂摸。毛毛說,你別亂來,我要叫人了。齊海生說,你爸爸不是出差了嗎?毛毛說,我已經有對象了。齊海生說,你對象又不在,誰曉得啊?毛毛不說話,只是用手遮擋。齊海生說,對了,你家的黃狗呢,怎麼不叫了啊?毛毛就笑,說,等下來咬你。齊海生說,那我先咬你。說著,就俯下身去親毛毛。

說到此處,葛梅成兩眼放光,突然掩嘴笑了起來。

葛梅成說,那個齊海生真是活寶,弄的時候,他伏在毛毛身上,一邊動,一邊問,你跟你對象弄過了吧?毛毛不肯說,齊海生一定要她說。毛毛還是不肯說,齊海生就停下來不動,毛毛抱他的腰都不管用。最後沒辦法,毛毛說,兩次。海生說,我才不信。你那個男朋友我曉得的,生了一雙桃花眼,一隻老鷹鼻,肯定不止兩次。毛毛說,真的就兩次。他不是桃花眼,老鷹鼻。齊海生說,我說是就是。他花頭很多吧?毛毛說,我怎麼曉得,你別問了。海生說,我偏要問。

聽到此處,秋林感到有些奇怪,說,你怎麼曉得這麼仔細?

葛梅成說,事情暴露了,鎮社便派人下去調查,做筆錄的同志問來,一字一句都寫在白紙上呢。這齊海生,真是什麼都敢說。調查的人下去,他竟然嬉皮笑臉地說,你想聽哪一段,我仔細說給你聽。最後,竟連怎麼放避孕膜都仔細說了。鎮社的同志說,他四十多歲的人,聽了這些都臉紅,真不曉得這個齊海生怎麼還能說得出口。

秋林說,供銷社怎麼曉得這件事情?

葛梅成說,也是巧合。這個縣社的劉副股長也不知怎麼曉得毛毛父親不在家,這一日正好在附近吃喜酒,鬧完洞房,就想起到毛毛家過夜。一來就撞上兩人在弄那個事情。那個齊海生拔腳就從窗戶跑了。劉副股長將毛毛打一頓,最後毛毛說出是齊海生。最後,齊海生不曉得誰幫忙,供銷社裡上上下下託了關係,還跑到毛毛家裡將她父親思想工作做通,陪了他一筆錢才算了結。

秋林說,那不是了結了嗎?你怎麼還說他被抓起來了?

葛梅成說,這個事情了結,另一樁事體又冒出來了。那個齊海生是店長,出了事情,就不能讓他再當店長了。結果新店長上台,盤存時盤出來賬目不對。就向鎮社反映,鎮社又向縣社反應。縣社派了財務、物價、統計,辦公室一大班人,盤來盤去,竟發現虧空了幾千元。最後查出,是這個齊海生貪污了。要死的是,這個時候,那個毛毛又重新跳出來,說齊海生強姦她。

秋林說,她這邊不是擺平了嗎?

葛梅成說,你以為那劉副股長會甘心啊?這是存心要把齊海生搞死。

秋林問,那要判幾年啊。

葛梅成搖了搖頭,說,這個事恐怕不是判幾年這麼簡單。你沒聽到消息嗎?最近好像風聲很緊,聽說上面下達了指標,每個單位都要抓一些人。供銷社也分了指標。如果這事是真的,那這齊海生就難說了。

兩人正說著,於楚珺又搖擺著過來了,拉住葛梅成的手,有些撒嬌口氣,葛書記,到底還跳不跳了。

葛梅成說,跳跳。陸書記,走吧,一起跳。

秋林擺手,說,我不會。

葛梅成說,跳舞都不會啊,這個怎麼上排場?改日我教你。說完,和於楚珺兩人進入舞池。秋林看著兩人,皺起眉頭。扭頭再尋知秋,卻不知哪裡去了。

2

齊海生現在還記牢那一天批鬥會上場景。他站在台上,將心底怨恨徹頭徹尾地發泄一番。齊清風在他面前低著頭,顯得那樣可憐,但這可憐沒有讓他軟弱。台下人頭攢動,台上紅衛兵小將精神抖擻,反倒讓他亢奮。

這是齊海生第二次參加齊清風的批判會。上一次,是在齊海生學校。他坐在禮堂里,看見台上一個人,穿著長衫,又高又瘦,頭幾乎彎到腳尖。雖然看不到臉,但齊海生一眼便曉得那是自己父親。齊清風在台上被批判的時候,齊海生身邊正站著一個女教師,她笑眯眯地一邊看台上批判,一邊跟旁邊人指指點點,就像是在看西洋鏡。

齊海生回家時,齊清風正洗好澡換了衣裳要出門。

齊海生低聲說,我今朝學校里看見你了。

齊清風說,怎麼樣,我台上那個樣子是不是很滑稽?

齊海生不說話,低著頭。

齊清風說,今天白顏料不夠,沒有塗臉,否則效果還要好。

齊清風故作輕鬆地說著,說著說著,他就聽見嗚咽聲音。他看見齊海生低著頭抽泣了起來。齊清風驚訝,從小到大齊海生都很少哭,即便哭,也只是出眼淚,從沒有發出過這樣的哭聲。

齊清風摸了摸齊海生的頭,輕聲說,是不是擔心爸爸了?

齊海生不答,依舊只是哭。

齊清風又說,你看爸爸經歷那麼多次批鬥,回來卻一點事沒有。你曉不曉得什麼原因?我告訴你一個秘密,爸爸口袋裡藏著老山參,只要拿出來咬一口,就什麼苦都不算苦了。所以,你以後一點都不用再為爸爸擔心。

齊海生聽了,卻還是哭。齊清風心疼,就破例帶了齊海生去興國飯店。

那一日,齊清風點了許多的菜,但齊海生一點都記不起自己吃了什麼,他只記得自己問了齊清風一句話,你有沒有帶羅成來過?齊清風看著他,愣了愣,然後搖了搖頭。齊海生記憶里,那是這世吃過的最美好的一餐飯。只有他和齊清風兩個人,在那一刻,齊清風是獨屬於他的。

第二日去學校。齊海生坐在教室里,看見窗外有個女老師慌慌張張往廁所跑去。他認出她,她就是齊清風批判時站在自己身邊笑眯眯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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