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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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前一個月,長亭杜家出了件天大的事情。出事情的是杜知禮家老二杜爾。杜爾在城裡做水泥生意,一部日本進口摩托車每天長亭縣城來回。這一日,天氣特別冷,寒風冽冽,路上積冰,加上杜爾夜飯時同人喝了許多酒,結果回來路上輪胎打滑,沒把住龍頭,連人帶車飛出,撞上路邊一株樟樹。送到醫院時,人已經救不回了。

杜爾屍體被運回長亭,杜家堂前設了靈堂,一卷竹篾遮擋,外頭放八仙桌,桌上點著香燭。裡頭放一張門板,上面躺著死去的杜爾,白布遮蓋。平日里,大家對杜爾印象都好,這麼好的家境,這麼好的年歲,就這樣無故死了,都感到惋惜。無論是村裡人還是生意朋友,都紛紛趕來祭奠,上一支香。上香人到堂前,不見杜爾妻子許敏,也不見杜爾兄弟杜毅,只有一人,面無表情坐在一條櫥前凳上,瘦,白。這白是農村人難得見的白,因為白,更襯出眼眶外一圈黑。這人便是杜家老三杜善。杜善從不出門,很少有人看見,許多來弔唁的都是第一次見真人。

杜爾出事,最傷心是妻子許敏。許敏每日癱在床上,哭得幾乎不省人事。除了許敏,杜家只有杜毅老婆大女一個女人,但她不善勸慰,陪在許敏身邊,勸不了幾個字,自己倒先哭了起來。幸虧杜梅及時趕來,陪在床邊說些體貼話,讓許敏能夠稍稍寬慰些。剩下杜毅,來不及傷心。眼下,家裡只有他一人擔當。尋墓地,刻碑,尋吹唱班子,定出喪日子,樣樣操心。原先杜爾在時,家中有事,兩兄弟商商量量,樣樣事情都條理清爽。現在杜爾去了,剩了杜毅一人,忙得焦頭爛額。但杜毅不怕忙,他怕的是另一樁事。這一年,許敏二十八歲,正是好年紀。這樣年紀,如何能甘心在杜家守寡?況且許敏夫妻沒有孩子。原本許敏懷過一胎,三個月時,去溪邊洗衣裳,鵝卵石上雙腳打滑,小產了。如果有個孩子,或許還能牽住許敏,現在許敏單身一個,沒有絲毫牽絆,早晚要回城再嫁。杜毅腦子清爽,雖然杜爾能幹,但杜家之所以興旺,靠的還是許敏。許敏要是離開杜家,杜家屋檐就要坍了。想起許敏事情,杜毅發愁,夜裡困在眠床上長吁短嘆,不曉得此事如何收場。現在是新時代,不作興老一套,萬沒有逼她守一世貞潔的道理。這一個活生生的人,拉不住,綁不得,無能無計。

一陣忙碌,杜爾喪事終於落定。死人事辦完,又要操心活人事。杜毅還要去城裡水泥公司料理。原來杜爾在,公司樣樣事情做得周全,不用杜毅操心,真正自己上手,才發現做生意遠比做村長要難上許多倍。杜毅做得為難,總算還勉強支撐。比起杜毅,許敏要晚恢複幾日,但終還是從床上爬起,梳妝打理,里里外外忙碌如初。可杜毅看著許敏這番模樣,心裡反倒越發沒有底氣。他總覺得眼前一切都是虛無,也許某日清早起來,許敏已經不辭而別。

這一日,杜毅回家,看見許敏正坐在門口的竹矮椅上熬中藥,隔著一道門檻,杜善坐在屋裡,正偷偷望著許敏背影,眼神溫柔。杜毅看見,心裡突然一動。許敏年歲雖大一些,但畢竟城裡女人,生得嫩,看上去似乎也是杜善差不多年歲。杜善呢,雖然從未離開過農村,但因為身體不好,長年不出門,養得白白一身皮膚,倒像個讀書人一般。許敏杜善坐在一起,倒很是般配。

杜毅回憶以往各種事情,想起來,許敏對杜善倒是一直關照,煮中藥,洗衣裳,樣樣料理。杜善對這二嫂也和別人不同。杜善很少講話,但跟許敏在一起,倒能講兩句閑話。杜毅看著兩人,就動了念頭。雖然這念頭讓他有過一絲羞愧,但很快這羞愧就滑過,反倒越來越覺得這事情可靠。許敏不是大姑娘,杜善身體不好,兩相抵消,互不吃虧。而且許敏賢惠,會照顧人,如果成了,杜善以後也能有個依靠。將事情想通,杜毅長長吐出淤在胸內那口氣。許敏依舊還能做個杜家人,天下太平。

轉眼便是大年三十。

這一日,杜毅早早出門,尋舊時相識獵戶弄來半扇獐子,一條野豬腿,又弄來上好番薯燒酒。親自下廚做了幾個野味,擺了一桌。

杜毅說,家中許久沒有熱鬧過,趁著過節,好好團圓一番。

杜毅給許敏杜善都倒上酒。席間,杜毅頻頻向許敏舉杯,每次舉杯,都要講上兩句感動閑話。許敏從不喝酒,但聽杜毅說得懇切,也是動了真情,杯杯吃凈。吃到一半,便吃醉了,頭昏,由大女扶著回房沉沉睡去。剩下杜善,杜毅又跟他碰杯。杜善身體不好,酒量又有限,沒幾杯下肚,也是天暈地眩,靠在椅背犯困。

大女回來,杜毅問,許敏困著沒有?

大女說,吃醉了老酒,一倒下便困熟了。

杜毅又轉頭叫了杜善幾聲,杜善不應,沉沉睡去。杜毅便起身將他背起,背到許敏房間,脫去他身上衣裳,抱上眠床,起身關門出來。杜毅回來,繼續喝酒。

大女說,我怎麼看見你將杜善背到了許敏房間?

杜毅說,你看錯了。

大女說,怎麼會看錯?

杜毅說,我說你看錯就是看錯。

大女被罵,不敢再問,只是坐在一邊擺弄衣角,臉上滿是愁雲。杜毅看她一眼,拿起杯子,給大女也倒了一杯。

今朝大年三十,我們兩個也喝一杯。

大女搖頭,說,我不想喝。

杜毅白了她一眼,自己喝了。

大女沉默一陣,說,你怪我,我還是要說,你是不是想把杜善和許敏……

杜毅打斷,說,你亂講什麼。

大女說,杜毅,這個事不能做,這是罪過事情,這樣做要損福報的。

杜毅面色變青,說,什麼罪過不罪過,你懂個屁。

大女看一眼杜毅,不敢再響,起身回了自己房間。杜毅獨自坐在桌邊,也是心煩意亂,一夜未困。直到夜裡四五點鐘,才伏在桌上打了個瞌睡。正朦朦朧,突然聽見有女人叫聲,然後叮叮咚咚一陣凌亂。他馬上驚醒,跑到道地當中。只見許敏房間門打開,杜善衣衫不整跑出來。杜毅明知故問,說,杜善,你怎麼會在這裡?杜善不應,一路跑回自己房間,緊關門窗。杜毅裝模作樣叫來大女,讓她進房去看許敏。然後,他又站在窗口問,大女,什麼事情?過一會兒,大女出來,杜毅又問她,她卻不理睬,似乎有些惱怒,直接回了自己房間。杜毅暗罵,又裝腔作勢問房間里的許敏,二嫂,你沒事吧?許敏在裡頭有氣無力應道,沒事。

杜毅這轉頭去杜善房間,見杜善坐在床沿,失魂落魄一般,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杜毅說,老三,究竟發生什麼事情?

杜善說,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早上醒來,竟然與阿嫂困在一起。

杜毅問,你怎麼會進二嫂房間?

杜善搖頭,我真不曉得。

杜善啊,你怎麼會出這樣事情,要是被別人曉得,真真倒灶。

杜善低頭,一臉羞愧。

杜毅說,事情既然出了,也無辦法。我只好幫你出一個主意。

杜善說,什麼主意?

杜毅說,既然你嫂子對你那麼好,乾脆讓她照顧你。

杜善說,什麼意思?

杜毅說,索性你們就做一對夫妻好了。

杜善用力擺手,說,怎麼好這樣做?

杜毅說,你不鐘意你阿嫂?

杜善說,不是這個意思。

杜毅說,那是什麼意思?你看你二嫂平常對你最照顧。你二哥沒了,我正發愁,要是她隨便跟了別的男人我也不放心。現在既然發生這樣事情,乾脆你去照顧她,莫讓她受了別人欺負。再說,男人女人不一樣,你們如果好了,倒也無妨。如果不好,今天事情傳出去,你二嫂今後怎麼做人?

杜善聽了,低頭不響。

杜毅趁熱打鐵,說,杜善,你是個後生男子,如果此時你不站出來照顧二嫂,替二嫂考慮,還有誰能做到?

杜善猶豫一陣,說,阿哥,這個事我好說,可我不曉得阿嫂想法。

杜毅說,你落定主意就好,你二嫂那邊,我再去主張。

杜善這才勉強點了點頭。

杜毅出了杜善的門,轉身又去了許敏房間。杜毅在門口敲門,問道,許敏,我可以進來嗎?

許敏答應,杜毅進去。只見許敏坐在窗前桌邊,低頭髮愣。

杜毅說,我剛才去杜善那裡了,這事情,是他不好,我罵他了。他只說是吃多了老酒,什麼都不記得。

許敏不說話。

杜毅說,這事情,講來講去要怪我這個哥哥。別看杜善身體虛,畢竟是男子人,要是我早給他尋門親事就不會有這樣事情。

許敏抬起頭來,說,阿哥,我想好了,出了這樣事情,我也不好再待下去。我這就收整東西回娘家。

杜毅急了,說,許敏,你可走不得。你要是這樣走了,杜善定然沒命。你不曉得,剛才我去看他,他正自責要尋短見,好容易被我勸下。

許敏說,阿哥,那你說怎麼辦,杜爾剛剛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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