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大順政權的失敗 第二節 李自成返回西安時的部署

一六四四年五至六月,大順政權領導集團經由山西太原、平陽(今臨汾)返回西安。由於兵力不足,對畿輔和山東地區已經無力顧及,所以把防禦重點放在山西、河南一線。五月中旬,李自成對山西一帶的防務作了具體部署:晉北大同地區由制將軍張天琳統領一萬多名士兵鎮守;晉中太原地區由文水伯陳永福帶領兵馬一萬鎮守 ;晉東南長治地區由平南伯劉忠鎮守,兵員數字不詳。李自成離開太原時親自召見了陳永福,「授以堅壁清野之計」 。為了加強山西的防務,又留下右營大將、綿侯袁宗第以兵萬人屯於臨汾掛甲庄 。在河南衛輝府一帶也留下劉汝魁等部大順軍鎮守。

為了鞏固對山西、河南等地的控制,大順政權還採取了措施打擊和防範各地官僚豪紳的叛亂活動。大順軍主力西撤以後已無法有效地鎮壓河北、山東的叛亂,而在山西、河南則仍然採取了有力的對策。對於已經發生的叛亂,堅決用武力平定。五月上旬,大順軍從河北撤入山西時,山西平定州(今平定縣)、榆次縣和太谷縣的官僚劣紳背叛大順政權,關起城門,不讓義軍進城,甚至填塞冰井,給軍隊飲水造飯製造困難。李自成等人當即下令攻城平叛,把參與叛亂的分子處以死刑 。五月中旬,山西定襄發生了大順政權的餉銀被明朝官僚組織的「游兵」劫去、典史被害的事件,該縣縣令密報省城太原,當即派來大順軍三千多名平定了叛亂,並由鎮守忻州的大順軍將領「兼轄定襄」 。大順軍在力所能及的範圍里堅決打擊叛亂活動,在一段時間裡遏制了河北、山東官紳地主叛亂活動的蔓延,使山西、河南等地的大順政權得以暫時穩定。

為了同樣目的,大順政權還採取了一項重要的防範措施,即在六月間下令把山西、河南等地的明朝官紳,強制遷往陝西各地重新安置。如五月間,河南滑縣舉人王良翰、程見周等紳衿,定盟「起兵,將斬偽令以待王師」。相鄰的濬縣(今浚縣)明典史李化桂也勾結當地士紳,秘密策劃逮捕大順政權縣令馬世聰。這兩起陰謀敗露後,首惡者都被處死。滑縣令劉三晉還具疏奏請「李自成,欲一網打盡」。六月,大順軍將領劉汝魁帶著兵馬來到,把濬縣、滑縣、長垣三縣的明朝官紳押往陝西,「各安置邊遠州縣」 。大順政權山西巡按也奉命把全晉之縉紳,「其未死與潛匿者,票催盡解西安。」 河南輝縣一帶的「大小鄉紳、舉貢,則盡並其家屬押解陝西。」 順治二年清都察院的揭帖中說,「河南、山西官紳為賊逼勒西行,甚有合家顛連,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者。」 這種大批遷徙明朝官紳的目的,在於使這些地頭蛇脫離故土,無從發揮他們的反革命能量。

關於李自成等大順政權的領導人為什麼沒有在山西就地組織固守,伺機反攻,而是徑直返回西安的問題,由於其失敗後檔案被毀棄一空,我們無從知道李自成等人當時是怎樣商議和決策的。看來主要是因為西安是大順政權立國的地方,稱為西京。一些史籍曾經記載大順軍渡河東征時,中央機構仍然留在西安,李自成統兵所到的地方稱為行在,六政府各選一侍郎從征 。此外,李自成的妻子高氏從來沒有在北京露過面,可以肯定這位皇后一直留在西安。這就意味著,大順軍佔領北京期間,實際上存在著兩京制度。北京失守以後,西安就成了大順政權的政治中心。另一個原因可能是當時西北地區的大順軍隊比較多,李自成需要親自去組織反攻力量。然而,李自成在西撤過程中,沒有儘可能地把較多的主力部隊留在山西,也沒有任命一位高級將領統籌山西防務,回到西安後又沒有及時地從陝西調集兵力加強山西的駐軍,這在戰略上似乎是一個比較嚴重的錯誤。

李自成回到西安以後,確實很快就開始了反攻的準備工作。順治元年七月,清大同總兵姜瓖在一件塘報里,提到了大順永昌元年七月初七日發出的行牌,其中有「長安二府田(指田見秀),綏德、漢中高、趙(指高一功,趙光遠)從西河驛過河,統領夷漢番回馬步兵丁三十萬,權將軍劉(指劉宗敏)統兵十萬過河從平陽北上。又報皇上(指李自成)統領大兵三百五十萬,七月初二日從長安起馬。三路行兵,指日前來。先恢剿寧武、代州、大同、宣府等處,後赴北京、山海,剿除遼左。至叛逆官兵盡行嚴洗,順我百姓無得驚遁」等語 。這個行牌為了先聲奪人,在兵力數字上不免有所誇張,但表達了大順政權領導人有整兵渡河、同清軍再決雌雄的意向。行牌中宣布以田見秀、高一功、趙光遠(原為明朝漢中總兵)統兵三十萬為先鋒,也值得注意。他們在大順軍進軍北京時分別留守西安、綏德和漢中,養精蓄銳,兵馬齊整,計畫中讓他們打頭陣,安排也是合理的。大順政權還加緊了反攻的其他準備工作,如籌集軍用物資,在平陽府屬各縣「派征鋼、布、翎毛」等物 ;在山西澤州、潞安(今晉城、長治地區)「打造盔甲」 ;在河南懷慶地區也積極徵集製造箭翎的羽毛 。在軍事方面也採取了一些措施,如清兵部右侍郎金之俊在順治元年六月上的奏疏中說:「臣接易州道塘報,流賊尚在太原,日事招練。又詢之真定副將王燝雲,偽將馬總兵(當即大順軍大將馬重禧)徑倚固關以蔽我。且連日據守門官軍盤獲流賊姦細,供稱來京探信,實繁有徒。可見逆闖包藏禍心,固未嘗一刻忘東向者。」 七月間,大順軍還曾派出部隊東出固關,一度佔領了河北井陘縣城 。八月,奉南明弘光政權之命前往北京同清政府和談的左懋第也在奏疏中說:「然道路傳聞,闖賊盤據晉中,以多寇守紫荊、倒馬、井陘等關,似賊不甘心於(虜)而與為難者。」 九月間,高一功部也曾經一度由陝北攻入山西。然而,這些措施畢竟屬於準備工作和局部行動,大規模的反攻始終沒有成為事實。我們不大清楚李自成在部署反攻時遇到了哪些困難。從一些跡象來看,內部的不穩定是個重要的原因。不穩定的因素包括:一、當時在西北地區的明朝投降將領還掌握著部分兵權,清王朝則利用各種社會聯繫對他們廣為招徠,而他們的態度也或是暖昧難明,或是躍躍欲試;李自成為了防範可能發生的武裝叛變,不得不在戰略要地分駐大順軍舊部,這就必然要牽扯相當一部分力量。這年六月,大順軍綏德守將高一功和延安守將亳侯李過,突然把鎮守榆林的確山伯王良智(即李自成進攻西安時開門投降的明朝守將王根子)處死,由高一功接管了榆林的防務 。王良智為什麼被殺,沒有見到能夠說明當時情況的材料。上面曾經提到,清廷寫給「西據明地諸帥」的書信曾送到了他手裡。此後他同清方是否有來往不得而知,但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更明顯的一個例子是:上文說到七月間大順軍組織了一次反擊,由山西出固關佔領了河北井陘縣。正待擴大戰果時,投降大順政權的明都司崔有福,突然在晉西永寧州(今離石)叛變。他聚集鄉兵逮捕了大順政權的州牧,佔領州城,並且騷掠接境的臨縣、寧鄉(今中陽)二縣。大順軍被迫「移兵圍州城」,直至八月二十五日才攻克 。這次叛亂雖然平定了,反攻的部署卻被全盤打亂。二、在文職官員當中,原明朝投降官僚以至一部分沒有出仕明朝的封建文人,在大順軍遭到重大挫折時也陰萌異志。《豫變紀略》記載了牛金星在西安時對其親戚說的一席話:

「一日,出為貢生置酒,飲間忽嘆曰:『人生亂世,貴賤何足道,孽報耳!』因指其首曰:『保此物大難。我在禍網中,或庶幾可以倖免,即不免而砍之懸於市曹也亦宜。君死網中胡為乎?幸即出居他所,卒有變,利有逃匿,保此頭顱。』遂嗚咽流涕而罷飲。」

李自成還懲辦了一些朝廷和地方官員,如刑政府尚書耿始然、戶政府侍郎李天篤以及平陽防禦使張爌等。有的固然是因為貪贓枉法,有的則是同政治態度有關。上述跡象表明,大順軍敗回西安之後,內部矛盾有逐漸激化之勢。在這種情況下,要想全力對敵就不大可能了。

最後,我們還要著重指出一點,即從一六四四年六月李自成返回陝西到下一年正月放棄西安,經過了半年的時間,大順政權當時管轄的地方還相當廣闊,處理著好幾個省的政治、經濟、軍事日常事務。從現存的非常有限的一些材料可以說明,大順政權在西安期間不僅做了大量的工作,政策上也作了相應的調整。如在財政政策上就作了重大的改變,停止了追贓助餉,改而實行按土地數字徵收賦稅的政策。上文說過,李自成在北京時就感到大規模地追贓助餉對大順政權的穩定不利,四月初八日曾親自出面干預,把拘留在營中追贓的明朝官僚全部釋放。然而,當時只是停止了在北京對明廷官員的追贓助餉,其他地方則仍在繼續進行。回到西安以後,便「通行免追比」 。全面停止追贓助餉的原因固然比較多,但主要原因還是避免對官紳地主打擊過分而不利於後方的穩定。

追贓助餉一經停止,各地政權便失去了財源,勢必要用其他方式來代替。我們至今還不清楚大順朝廷是否規定了統一的徵稅制度,但從各地的零星材料來看,從一六四四年六、七月起,許多地方確實開始了徵收賦稅。如順治元年七月,清國子監司業薛所蘊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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